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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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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哥哥拽出院子,拽到了遠離傳達室的地方。 周秉義首先自我批評:「你嫂子提醒我幾次了,說應該和她一塊兒去你們的新家看看。可我最近太忙,省裡幾位主要領導都有大秘,卻都喜歡抓我的差,今天為他們起草文件明天為他們寫報告的,好像我是他們公用的筆桿子。你們住得離我們這麼近了,我卻至今一次沒去過,別生哥的氣啊!等過了『十一』……」 周秉昆聽得不耐煩,打斷道:「你有完沒完?」 周秉義愣了愣,鼻子聞了聞:「喝酒了?」 「你別管!」 周秉昆忘了姐姐託付他的那檔子事,一口氣把自己家迫在眉睫的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聽得個周秉義瞠目結舌。 「哥,你看著辦吧!」 「這,這,這怎麼成了我看著辦的事了呢?」 「我是沒辦法解決了,只能找你來替我擺平,誰叫你是我哥的!」 「可,可,可你想讓我……怎麼替你擺平?如果你想向哥借錢另租一處房子,哥有!立刻就可以回家取,有多少借給你多少,你嫂子也沒意見,不夠哥可以替你向別人借……」 「借錢我還用找你嗎?那點兒錢我自己也有!不夠,我可以向我自己的朋友借。可我那一千六百元如果討不回來,不能就白吃啞巴虧了吧?再說如今租到一處滿意的房子多不容易你不知道嗎?兩個孩子上學的遠近問題我不能不考慮吧?」 「秉昆,慢點兒說,別那麼急。事到臨頭,急也沒用。你再說得明確點兒,你究竟要哥替你怎麼擺平?」 「你剛才自己也說了,省裡的幾位領導都挺器重你……」 「我沒那麼說!」 「反正在我聽來就是那麼一種關係!反正你是在他們面前能說上話的人!哥,我求你,我要求你,替我向他們反映反映我那事,房管所明明是有責任的。我不能白花一千六百元!我們更不願從那處新家搬走!只要有一位大領導同情我一下,肯定就不是件讓我走投無路的事了!」 「鄭娟也這麼認為?」 「她倒沒這麼想,但我現在可以代表她一塊兒來求你。我希望哥你能給我顆定心丸,我能給鄭娟驚喜!」 周秉昆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一心想讓周秉義認清形勢,義無反顧、義不容辭地盡到哥哥的責任。 周秉義不再擰手中那條擰不出一滴水的毛巾了,他兩眼直愣愣地瞪著周秉昆說:「我看你是醉了!」 周秉昆沒酒量,喝下去的那一瓶啤酒令他心跳加快,連耳內也開始發出蜂鳴聲了。 他嘴硬地說:「我沒醉!」 周秉義把毛巾啪地抖開,往肩上一搭,板起臉說:「我看你就是喝醉了!哎,你也是當了多年編輯的人,算是個准知識分子了!你頭腦裡怎會產生那麼沒有常識的想法?你以為你哥是什麼人?文化廳的幹部!遠離權力中心的人!副廳級!文化廳三四位副巡視員呢!沒具體工作可安排掛起來的幹部!省裡幾位領導支使支使我,那叫抬舉,不叫器重!何況你的事,省長省委書記干預也沒用的。如今中央有政策,對從國外歸來主張自己房產權的,各級政府要認人家那個賬。該騰讓的必須騰讓,不騰讓等於不執行國家對歸僑的新政策。新政策關乎國家改革開放的新形象!……」 周秉昆急赤白臉地大叫一聲:「夠了!」 周秉義便又兩眼直愣愣地瞪他。 秉昆氣急敗壞地說:「那我就活該倒黴啦?」 周秉義也生氣了,他說:「你沖我發什麼火?你們那新家,正確的說法叫『兌』的房子!國家什麼時候允許私人間進行房屋買賣了?你連這麼一點兒起碼的常識都沒有嗎?你『兌』那房子之前向我這個哥哥諮詢過嗎?沒有吧?現在出問題了才想到找我這個哥,太晚了吧?叫我怎麼替你擺平?你和周蓉一個樣。事先都不徵求我的意見,事後都得讓我替你們操心。今天我給你的話只能是一句,我不好說你活該,但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只有自認倒黴!」 周秉昆也兩眼直愣愣地瞪著周秉義,他倒退著說:「周秉義,算我今天沒找過你!」 他一轉身跑了起來。 周秉義在他身後喊:「去找蔡曉光!他是你姐夫了,也許他的家可以先讓你們住!」 周秉昆找哥哥的唯一收穫,便是哥哥提醒他去找蔡曉光。他太不願意一籌莫展地面對妻子和兩個兒子了,還真去找了蔡曉光。 蔡曉光在離話劇團不遠的一幢六層樓裡,分了一套有室內廚房和廁所的兩居室,五十多平方米,還不算陽臺。那幢樓蓋于「文革」期間,當時主要是為全省各劇種的「樣板戲」主角們蓋的,位於黃金地段,跨過一條馬路就是公園。蔡曉光如果沒有那些「叔叔伯伯」關照著,十年以後也不太可能分到那樣的住房。 蔡曉光是個生活頗有條理的男人,他家東西不多,擺放整齊,相當乾淨。門口還鋪了一小塊地毯,進門得換鞋。 周秉昆生平第二次進入一扇要在門口換鞋的門,第一次是進老太太曲秀貞那處臨時的家。老太太並沒要求他和幾個哥們兒換鞋,蔡曉光這次卻親手從鞋架上取下了拖鞋擺在他腳邊。 對於不速之客周秉昆的光臨,蔡曉光既意外又不好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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