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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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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燕說:「我爸和我媽,因為我二姐吵架了。我二姐連隊有一名上海知青,探家路過咱們市,帶著我二姐的信到我家來了。他一走我爸我媽就開始嘮叨,嘮叨了幾句,就吵起來了。我媽氣得在炕上躺了大半天,絕食。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秉昆聽得雲山霧罩,他並不關心她爸她媽究竟為什麼吵架,卻很心疼自己家的雞蛋。連春燕家那種破事兒都得帶著雞蛋去慰問,那自己家的雞蛋還能攢下嗎?他不由得在心裡埋怨母親,什麼小組長大組長,總歸是當幾條髒街的公僕,瞎操心個什麼勁兒呢?他想趕快將水挑回家,接著去完成自己所受的重托。 他說:「不好意思,我一會兒有急事要辦,你看這樣行不?你排在我這兒了,我排到你在前邊的位置去,等於你照顧了我一下吧。」 春燕一聽生氣了,抓住他一隻桶的桶梁說:「少跟我來這套。不行!我從前邊移到後邊,是為了照顧你嗎?我是要跟你說會兒話。陪我說話!」 秉昆苦笑道:「好好好,陪你說話。那,你說我聽,行不?」 春燕也笑了,打他一下,嗔道:「不行。該問我話,你也得問。」話題一轉,她向秉昆宣告似的說:「我師傅給我介紹了個對象。」 秉昆捧哏似的說:「大好事,可喜可賀。」 春燕高傲地說:「我沒看上。和我同行,也是另一家浴池修腳的。一對夫妻不能都是修腳的吧?再說人也長得一般般。」她成心不看秉昆,翹起下巴,仰臉望天繼續說:「我這人在對象方面還是有一定標準的,不敢太高,但也不願自己先就把自己看低了。光字片的怎麼了?咱們生在光字片人家了就低人一等嗎?你說是不?」 秉昆說:「那是。」 春燕將頭一轉,扭向秉昆,看著他做出媚態,笑道:「其實吧,我是想找個在木材加工廠上班的,離我上班那兒不遠。每天上班,他陪我走到我們浴池門口,下班在我們浴池門口等我,那才真正叫出雙入對,想不恩愛都不可能,挺好。」 秉昆暗吃一驚,急說:「我已不在木材加工廠上班了,調醬油廠去了。」 春燕一愣,自言自語:「你媽怎麼沒跟我媽講?」 這時他倆已排到水龍頭前了,秉昆也不讓一讓,搶先將水桶放水龍頭下了。他怕春燕先接滿了兩桶水卻不先走,非等著與他一塊兒擔水回家,他覺得和她實在沒什麼可聊的。 他對母親與春燕的母親都說自己些什麼很敏感,就問:「我媽常和你媽議論我嗎?」 春燕用莫測高深的口吻說:「也不是只議論你,只議論你有什麼意思?她倆常在一起議論咱倆。」 秉昆心裡大吃一驚,仿佛知道了自己正被某種陰謀算計,愕然地看著春燕,如同她是同謀者。 春燕卻反問:「哎,那你怎麼沒給我家送過醬油醋什麼的?」 秉昆添了心事,低頭看著桶裡漸接漸滿的水,沒好氣地說:「不是還沒發嘛。」 春燕以毫不見外的語氣說:「你可給我想著啊,如果你媽用你廠裡發的東西送人,我家應該第一份。」 秉昆說:「行,想著。」 至此不管春燕再說什麼,他一直裝聾作啞。接滿兩桶水後,擔起便走。 春燕叫道:「不許走,我還有話跟你說呢!」 秉昆高聲回答:「對不起啦,我家水缸見底兒了,急等著用水呢!」 秉昆將水倒入缸中,也不再去挑了,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地問母親:「媽,你以後少到春燕家去!她家那種破事兒,也值得你帶著雞蛋去慰問啊?」 母親驚訝地反問:「誰告訴你的?你聽到什麼閒話了?」 秉昆就將春燕在水站那兒對他說的不著三不著四的話學了一遍,之後抗議道:「不許你和她媽暗中往一塊兒捏鼓我倆啊,捏鼓也沒用,她願意我還不願意呢!」 母親說:「兩個當媽的聚在一起,可不主要就是聊兒女們的事兒唄!怎麼,你還要限制媽的言論自由啊?再說人家春燕那姑娘不錯,在單位是標兵,大照片掛在牆上的……」 秉昆打斷道:「澡堂子也算個單位?」 母親正色道:「你這麼跟媽抬杠,媽可就不愛聽了。你們那廠,不也就是個做醬油的地方嗎?人家春燕是圖強上進的姑娘,興許明年就能評為全市服務行業的標兵。人家姑娘說了,如果真評上,有決心爭取評為全省、全國的。到那時,人家修腳也修出了光榮,修成了正果!」 秉昆嘟噥道:「評上了什麼,修成了什麼,跟我有什麼相干?她就是被評為千手觀音,修成一顆百年罕見的人參果,那也不投我的眼緣兒!」 母親更不愛聽了,命令道:「你給我坐下!既然你把話挑明瞭,那咱們娘兒倆就真得好好說道說道。當年你們中學同班的男生,不是就因為人家姑娘胖總取笑人家嗎?可人家姑娘要好了,自從參加工作,午飯都不吃了,現在不是瘦了不少,正朝苗條的方向出落著嗎?」 秉昆反感地說:「我有事得立刻去辦,沒工夫跟你掰扯。」 他走到裡屋,從桌子底下拎出裝雞蛋的籃子,見有二十多個雞蛋。 母親跟入裡屋,有點生氣地問:「拎出它來幹什麼?」 秉昆騙她,說廠裡一名工友病了,要去探望。 母親又問:「是木材加工廠的,還是醬油廠的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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