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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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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他那樣子,令周秉昆聯想到了《三國演義》中手持丈八長蛇矛、單人匹馬獨守橋頭的張翼德。 他閉上了雙眼,什麼也不願看到。 又聽兩個廠裡人說: 「塗志強!看見沒?那個,第五個准是塗志強!」 「沒錯!就是他,就他一個人扭頭往這邊看!」 「也許是想看到咱們吧?」 「看,看,全跪下了……」 周秉昆不由得大叫:「都別說啦!」 忽然響起口號來。 口號過後,是一聲震耳的槍聲。因為不是一個人接連開七槍,而是七個人同時開槍,所以在周秉昆聽來槍聲震耳。 槍聲過後,一片肅靜,身後的人們都不往前擠了。 在仿佛連寒風都停止了的肅靜之際,周秉昆聽到在車上嚇唬過他的人小聲說:「看那個走過去的人,手裡拿著釺子是吧?我在車上說什麼來著?沒騙你吧?……」 仿佛不是人在說話,而是鬼魂在說只有它自己才能聽到的話。又仿佛那鬼魂剛從冰庫溜出來,每句話都帶著冰冷冰冷的寒氣,而一股股寒氣從他的耳朵眼灌入他身體裡,使他的五臟六腑迅速結冰了。 他雙腿一軟,手臂從別人的臂彎間墜脫,暈倒了…… 天黑後,大約九點鐘,死刑執行地出現幾點「鬼火」。 當年人們睡得早,那時A市的市區裡,路上幾乎沒行人,偶爾有公交車輛駛過,差不多是末班了。當年中國的每一座城市,除了公交車,人們很少見到小轎車。公交車過後,城市歸於沉寂。馬路兩側的路燈下幽藍青冽的光,使昨天新鋪了一層雪的路面看上去有些發藍。 當年,北方冬季城市的夜晚,沒有哪一座不像鬼城。想想吧,如果一切建築物的窗內都熄了燈光,如果整座城市除了路燈就幾乎沒什麼霓虹燈,而商店都早已關了門,寒風在每條街上呼嘯著亂竄,若誰單獨走在路上,前後左右不見人影,怎麼會不覺得自己仿佛走在鬼城中呢? 這座城市原本也是有些霓虹燈的,「文革」伊始,被紅衛兵們一舉砸光了,認為那是資本主義花花世界的標誌,絕不該是社會主義允許的現象。 在死刑執行地,有幾個人圍坐著吸煙交談—— 「強子是為我才死的。」 「大哥,你也別這麼想。這麼想心裡更難受了不是?」 「是啊,大哥不必這麼想。我們都知道的,他那事兒並不是按你的吩咐去做的。他倆是偶然碰到的,還都喝高了……」 「不管怎麼說,強子他是好樣的。他沒把咱們弟兄供出來,以求將功折罪……死刑可不是判幾年的事兒……我作為大哥……我……」 「大哥別哭別哭,哥兒幾個這不都聽你的,前來悼念他了嘛……」 「他曾跟我說他交了個女朋友……」 「對對,大哥他也跟我們幾個說了。」 「他還跟我說過,他女朋友家沒什麼經濟來源……」 「大哥,你什麼意思?有什麼想法只管直說!你怎麼指示,我們怎麼去做……」 一陣狂風從江對岸刮過來,卷起半空雪粉,直朝那幾個坐在雪地上的人橫掃過去,仿佛要將他們也掃向半空似的。 他們就將頭湊一塊堆兒,弓下身去。 狂風過後,一個個拍打著身子站起,低頭默哀。 片刻,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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