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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大廳裡那些小女孩兒不是都把小辮兒剪掉了麼?咱們要不要告訴她也該把小辮子剪去?」

  「別,兒子,咱不多那事兒.兒子你記住,即使出於好心,多事兒的下場也往往是落埋怨。」

  當爸的不失時機地對兒子進行著人生經驗之灌輸,同時,望著那濕衣服下透出肉色的平闊的背,聯想到了「可憐天下父母心」那句話,心中於悸懼之外,又生出幾許的感動,幾許說不清道不白的憂傷……

  兒子喃喃地嘟噥:「爸,我有點兒怕。」

  他立刻給兒子打氣:「怕?這又不是癌症大普查,有什麼可怕的?你有表演實力,別怕。報考表呢?估計快輪到考你了兒子,拿手裡準備著。」

  兒子卻說;「爸,報考表不在我這兒啊!」

  「什……麼。不在你那兒?!……」

  「出門時,我媽沒給你麼?」

  「壞了!准是在你媽那兒!讓她帶到班上去了!」

  他這一驚,其程度好比飛機乘客在檢票口前發現沒帶機票,唰的出了兩手心一腦門子冷汗。

  「兒子,你在這兒等著,爸給你螞打電話去!……」

  他心慌意亂地跑向傳達室,守傳達室的老頭兒很倔,說傳達室的電話不外借。經他拱手作揖左哀求右哀求,老頭兒才算發了一點兒慈悲,限定他只許用五分鐘。還好,電話通得很順,並且幾乎是立刻就有人接了。當然接電話的並非妻子,而是妻子的一位同事。人家告訴他妻子剛清完庫,一身髒,洗澡去了

  「她……她……她可把我兒子的前途斷送了!……」

  他喊出這麼一句,一時握著話筒呆如木雞。

  老頭兒從他手中奪下話筒,啪的放下,指著手錶冷冷地說:「都七分鐘了!」

  他一手握成拳,往自己另一隻手的手心狠狠一擂,口中同時發出「嗨」的一聲、雙膝一軟,蹲了下去。

  那老頭兒也不睬他,塵在椅子上,望著窗外還在小樹林裡走過來走過去的那母女倆的身影,喃喃地自語著:「這年頭喲,中國人都怎麼了呢?大人孩子怎麼都得怪病了似的呢?……」

  兒子跟到了傳達室。他打電話那會兒,兒子就默默地站在他身後。

  兒子往起扯他,一邊說:「爸,爸,咱們不考了,咱們回家吧!我不想當明星了,一輩子也不想了……」

  他聽出兒子的話拖著哭腔。

  由於沒報考表,也由於兒子無論如何不肯考了,那一天他們等於白去,只做了旁觀者。父子倆並沒馬上回家,當爸的估計當媽的會送報考表來,父子倆索興等著她一道回家,果不其然,她坐一輛「面的」趕來了。一奔入大廳,見空空蕩蕩的大廳裡,只有父子倆並身呆坐在角落的一張長椅上,她立刻就明白了結果,撲過去摟住兒子哭了。邊哭邊說:「兒子,兒子,媽對不起你!是媽使你的機會落空了……」

  兒子懂事兒地勸媽:「媽,別哭,別哭,你們別再替我瞎操心了,我向你們保證,我長大以後一定爭取有出息還不行麼?」

  兒子說完,也哭了,哭得傷心極了……

  兒子初中升得很不順利。按兒子一向的成績,升入一所區一級的重點中學應該是不成什麼問題的。兒子考前的心理狀態也較好,表現出難能可貴的沉著與自信。然而考試結果卻大令兒子自己和他們夫妻倆失望與沮喪。倒也不是考得太差,僅比區重點中學的錄取分數線低半分。半分之差,使兒子進不了區重點中學了。兒子班裡另外一些學生的家長,那些日子紛紛登門,捕風捉影地散佈學校在判卷中的種種不正之風,慫恿他們兩口子去查卷。當然,意思是讓他們兩口子做「尖兵」,而自己做「後盾」。若「尖兵」首戰告捷,「後盾」便繼而擴大與自己兒女利益緊密相關的戰果。他們說——就憑你們家兒子一向良好的成績,居然差半分豈非咄咄怪事麼?

  妻子受了慫恿的影響,主張去查分。

  他這位當丈夫的心裡沒底——萬一查不出問題那將多麼的被動呢?因此問兒子要不要去查分?

  兒子為難地想了半天,慚愧地說:「爸,媽,也許我真的沒考好,求你們還是別去查吧!不管分到一所什麼樣的中學,我都認了。」

  兒子一歲歲地長大,也越來越顯出對他這位父親那種得過且過秉性的無奈的繼承。他也從兒子身上越來越看出了自己遇事心虛怯懦不爭的影子。這一點常使他暗自發愁,又不便對兒子進行批評。先天基因不良,就算是「錯誤」,那也是自己的「錯誤」啊!

  兒子又透露,老師暗中保證——將會向除了區重點本區最好的一所中學推薦他。

  校方既然這麼抬舉著兒子,關懷著兒子,還去查什麼分呢?倘受了別人的慫恿而去做對學校進行質疑的「尖兵」,不是等於被人利用麼?

  於是三口人空前一致地統一了態度,安安心心地在家等發榜。但兒子去學校看榜那一天,是哭著回來的,兒子被分在了本區最差的一所中學。似乎作為安慰,兒子還帶了一份「三好生」證書。

  「那,你們老師對她的保證怎麼解釋?」

  「老師說……說……」

  「別吞吞吐吐的!快講!」

  「老師說,她為我盡力了……關係生太多,自費生也太多……她很遺憾……」

  他從兒子手中一把奪過「三好生」證書,越看越來氣,連撕帶揉,扔在地上……

  第二天他讓兒子找出以前的兩份「三好生」證書,而自己戴上一隻手套。兒子猜到了他戴上一隻手套要去幹什麼,小聲說:「爸,你用不著去外邊翻垃圾。這學年的『三好主』證書我粘起來了……」

  他幾乎一夜未合眼。他想必須幫兒子一次,否則他覺得自己太愧作父親了。他記得曾聽兒子講過。連續三年是「三好」學生的,是有資格被保送的。瞧著那一份揉皺了撕碎了又被粘起來了的「三好主」證書,他心中一時替兒子感到極大的不平。

  「兒子,這三份證書是連續三學年的麼?」

  「是,……從四年級到六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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