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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王小嵩下了車,看一眼手錶,走入飯店,用目光尋找,不見那小老闆的身影。王小嵩在一張最容易被發現的桌子旁坐下,服務員小姐走過來說:「先生,請點菜。」

  王小嵩說:「先來一杯飲料吧,我還在這兒等人。」宮本從窗外望著——王小嵩在緩緩地飲,這時那個小老闆出現了。

  小老闆一進門就發現了王小嵩,大老遠伸著手,熱情地走過來。「親愛的戰友,你很準時啊!」

  「我一向如此。」王小嵩並未伸出手去,而是從西服內衣兜掏出一封信交給他,「錢我如數帶來了。我不會少給你一張的,希望你別在這兒點了……」

  小老闆說:「這怕什麼?許多買賣都是這兒成交的。炒地皮的,炒房子的,炒股票的,炒外匯的,拉皮條的,作掮客的,買空賣空的,這兒是咱們社會主義的『搞活俱樂部』。」

  他說著,將錢從信封抽出半截,兩根指頭抹了點唾沫當著王小嵩的麵點起來。

  王小嵩皺著眉將臉轉向一旁。

  小老闆點完錢,揣入自己的西服內,舉起了王小嵩喝剩下的半杯飲料:「借花獻佛了,為咱們戰友之間初次合作的成功,我意思意思……」他一仰脖子,飲盡。他掏出手絹,很紳士地拭拭嘴,又說,「口是心不非,一次飲半杯。」

  王小嵩說:「看在我們都曾是兵團戰友的分上,我鄭重地請求你,不要四處傳播振慶那點兒隱私了!都是感情中人,誰還沒有點兒隱私呢?」

  小老闆說:「對,很對。但是人和人可就不一樣了。我的隱私不值錢,他的隱私值大錢。誰叫他是大老闆呢?我賣給你的,只不過是那份材料,那幾封信,和那些照片,沒連舌頭也一塊兒賣給你。」

  王小嵩壓著憤怒說:「你……你太卑鄙了。」

  小老闆無恥地一笑:「這年頭,還有不卑鄙的人麼?你就不卑鄙麼?你不卑鄙,買那些東西是為了達到什麼目的?我卑鄙,可我卻公開承認我卑鄙,而且從來就沒打算變得高尚過。與那種內心其實同樣卑鄙,卻非要裝出一副不卑鄙的樣子的人相比,我其實倒顯得不太卑鄙了。」

  王小嵩極其厭惡地盯視著他,一時不知再說什麼好。

  小老闆說:「你厭惡我?鄙視我?心裡瞧不起我,是不是?實話告訴你,我是中國特色的『坑友族』,即不但坑不坑白不坑的一切人,還坑戰友,坑朋友,坑一切誤認我不可能坑他們的男人和女人。一句話,統統坑啦坑啦地!但相對而言,後一些人容易坑。我笨,只好偏重於坑容易坑的。馬無夜草不肥——這年頭,人不坑人能富麼?你要是手頭闊綽,我可以連你剛才鄭重請求我的,屬￿我舌頭的那一點兒小小的自由,也一併地再銷售給你,出個更合理的價格吧。」

  王小嵩似乎意識到自己上當了,然而呆呆地盯著對方,顯得憎惡而無奈。「你對我真誠,我對你也得真誠,戰友之間,應以誠相待是不是?所以我真誠地告訴你——我來會你之前發現,那些照片的底片還保留在我那兒,還有那幾封信的複印件。你買下的是正品。副品,我打算削價處理,感興趣的人還真不少。」

  他站起來,對王小嵩莞爾一笑,揚長而去。

  王小嵩瞪著他的背影,突然抓起杯子,欲往地上摔,一服務員小姐攔住他:「哎,先生……」

  王小嵩控制住自己說:「請再來一杯……」

  宮本始終在窗外注視著……

  小老闆得意揚揚地一出飯店的門,被兩個便衣一左一右挾持住了。

  小老闆大叫:「哎哎哎,幹什麼?這麼燈火輝煌的地方,敢綁票哇?」

  一個便衣說:「我們是公安局的。」

  小老闆說:「我……我犯什麼法了?」

  另一便衣用警棍搗了他一下:「別嚷嚷,你自己心裡明白。」

  他們將他挾持著上了一輛停在暗處的警車。

  這一幕也被宮本看在眼裡。

  王小嵩還在喝酒,一抬頭,發現宮本已不知何時坐在對面。

  宮本說:「小姐,來一杯啤酒……」

  王小嵩掩飾地說:「真巧……」

  宮本說:「用你們中國話說,無巧不成書嘛!我借給你的美元,現在又不想借給你了,還給我吧。」

  他向王小嵩伸出了一隻手。

  王小嵩有點不知所措地說:「你…我……我已經用了。」

  「拿不出來了?」

  「是的。」

  「倒給剛才那頭豬了?」

  「這……沒有……」

  「我在窗外親眼看到的……」宮本見服務員送酒來,沒再說下去。

  服務員走後,宮本接著說:「家父很有眼力,你確有商人頭腦——借美元炒外匯,無本生意……」

  王小嵩說:「你在侮辱我!……」

  宮本喝了一口酒後說:「一比幾?一比九?還是一比十?」

  王小嵩說:「好吧,我不想解釋,就算你說的那樣……」

  宮本說:「雖然,你改姓了一個受尊敬的日本家族的姓氏,但你,骨子裡還是一個醜陋的中國人!我們宮本家族的座右銘是——利之所有,雖千仞之山,無所不上。我們也投機股票,但是那在股票交易所正大光明進行的!你給我記住——我們宮本家族的人,從不曾向流氓猥瑣之徒私下裡倒過外匯!」

  他將杯中酒朝王小嵩臉上潑去,拂袖而去。

  周圍的人都望著王小嵩。

  王小嵩滿頭滿臉濕漉漉地狼狽地呆坐在那裡。

  5

  三天很快便過去了。吳振慶從所謂的「香港」回到了興北公司,推遲了三天的談判再度舉行,所不同的是,興北公司會談室懸掛起一個橫幅,上面寫著:「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攮,皆為利往。」

  王小嵩、宮本與吳振慶和陪他上次出席會晤的那位顧問角色的人分陣而坐,長條談判桌的空間裡擺著幾盆盛開的花——君子蘭、馬蹄蓮和萬年紅。

  小高居中,坐於橫幅之下,她擔任記錄。

  吳振慶七分矜持三分親熱地寒暄:「兩位朋友,這三天來,玩得還高興麼?」

  宮本喧賓奪主地說:「有善解人意的高小姐陪同,三天過得太愉快了。」

  小高微微一笑。

  吳振慶說:「謝謝對本公司雇員的誇獎。」接著,他瞧了王小嵩一眼,似乎打趣地說:「全權代表先生的表情未免太嚴肅些了吧?」

  王小嵩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是麼?」他指指橫幅,說,「如果我沒記錯,三天前我們雙方第一次坐在這兒的時候,我似乎並沒有欣賞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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