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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徐克說:「我用不著你憂患。我覺得當個小小的息爺,自我感覺也挺好。你還是替你自己憂患吧!」

  小李說:「這一點不用大哥教導,我可不整天都替自己憂患麼!大哥不瞞你說,有時候我走在馬路上,看著十幾層的賓館,心裡邊就不由得不想——它要是我的多好!它咋就不能是我姓李的呢?看見一個漂亮妞兒,也想,那座大賓館要是我的,這漂亮妞也是我的了。大哥你說她不是我的還有跑麼?經過市銀行,也想什麼時候它成了我的呢?我就不信我不是當銀行家那塊料!我要當了銀行家,職員都要女的,年輕的,漂亮的。十八歲到二十五歲之間。超過二十五的一概不要!得教她們懂禮儀,見了我得鞠躬,說:『總經理先生您好!』我這人,你知道,是博愛主義者。我會『博愛』她們的。她們呢,對我得有接受我『博愛』的義務。這一點雇用合同上就得寫清楚,要作為我對她們的管理宗旨……」

  沒聽他說完,徐克早已盤腿坐在電視機前,繼續玩電子遊戲。

  小李心馳神往繼續做著美夢:「大哥你知道一億元是多少錢麼?人家給我講了個故事——說有一個外國闊佬,找了個情婦,嫌他太太整天監視著他,盯他的梢,行動不自由,就給了他太太一百萬,叫太太每天花一千,去旅遊。他太太照辦了。三年後才花光了錢回到他身邊。他心裡那個煩啊,又給了太太一億元,叫太太繼續去旅遊,還是限定每天花一千。結果,他太太三十多年後才回到他身邊。大哥你說錢這東西多好哇!多人性啊!」

  徐克不耐煩地說:「你他媽的有完沒完?」

  小李看了看手錶:「哎喲,時候不早了!大哥,別小孩子似的玩起來上癮了!走吧走吧!看房子去吧!」

  他說著替徐克關了電視,拖起徐克就走。

  徐克想發作,可見對方嬉皮笑臉的樣兒,忍了,冷冷地說:「我希望我是最後一次見到你!」

  小李並不計較地說:「好好好,最後一次,像電影裡說的,這次以後,我自覺從你面前消失。」他將徐克拖出了門。

  深夜,一條黑暗的街——一面是一個單位帶電網的高牆,一面是拆遷後的殘垣斷壁、廢墟……

  只有前面的街頭,亮著一盞昏黃的路燈。

  徐克和小李遠遠走來……

  小李邁著小碎步跟在徐克後邊,忙不迭地問:「大哥,你覺得房主那人怎麼樣?」

  徐克說:「不怎麼樣,虛頭巴腦,老奸巨猾。」

  小李說:「你怎麼會對他有這種印象?其實他那人挺夠哥兒們的!」

  徐克說:「一路人總說一路人都是好人。」

  小李說:「得,那就別管他人好不好了,房價還算公道吧?」

  徐克說:「一問到房契,他就支支吾吾的了。」

  小李說:「大哥,這他不敢騙你,中間不是還有我擔保的嗎?」

  徐克站住,拍了一下小李的肩膀:「小老弟,別再和別人合夥坑我了。我的錢是十年間辛辛苦苦掙的。你和人合夥坑我也不止一次了,這次就徹底死了心吧。」

  小李說:「不,我不死心。我對你有信心。」

  徐克聽到廢墟間有響動,疑心地望過去,並喝問了句:「什麼人?」

  寂靜的廢墟。

  徐克問小李:「你剛才聽到了麼?」

  小李聳聳肩。

  廢墟間傳來一個女人口被堵住發出的嗚嗚聲。

  徐克說:「聽……」

  小李也聽到了:「大哥,快離開這兒,別管閒事兒。」他扯著徐克就走。「救……」——只一個字,接著又是女人口被堵住發出的嗚嗚聲從他們身後傳來。

  徐克說:「走,跟我去看看……」

  小李說:「大哥,咱裝沒聽見不行麼?」

  徐克一把攥住小李的手:「跟我過去!」

  「你要管閒事兒,你自己管吧,我可不奉陪了。」小李說著,扯脫手,跑了。

  徐克罵道:「你媽的!」他再次向廢墟望去,嗚嗚聲繼續傳來……

  徐克自我說服:「也許老子幻聽吧?」

  他一邊朝廢墟望,步子一邊離開,他也想趁早離開這不祥之地。「救命!」

  他站住了。

  他奔到了廢墟前。

  他搜尋著,詐唬著:「誰,滾出來!」

  突然,從一堵斷壁後撲出一個人影——刀光一閃,向他刺來。

  他躲過那一刀,和那人扭打起來。

  他們在地上翻滾。

  徐克的頭重重磕在磚堆上。

  對方起身,捂著腹部,搖搖晃晃地逃了。

  徐克從磚堆上爬起,揉著頭。

  嗚嗚之聲響在附近。

  徐克尋找著——在半扇屋角那兒,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雙手被反捆著,口中塞了東西,裙子被撩在身上……

  徐克回到家,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迫不及待地吸煙。

  他發現自己雙手有血,自己衣領上也有血跡。他吃驚起來,自怕起來,趕忙脫得只剩褲衩,上下檢查自己身上有無受傷之處。

  他又用兩面小鏡子反照自己身體。

  當他確信自己沒有受傷之後,長長地松了口氣,沖入洗漱間打肥皂洗手。

  他從地上拎起西服,將西服泡入浴缸,水頓時變紅。

  他叼著煙,拿著煙灰缸進了臥室,仰面往床上一倒。

  他自言自語地說道:「今天沒有做無名英雄的人了?老子不就是麼……」

  4

  王小嵩匆匆走過大廳,踏下臺階,坐入一輛出租車,如期赴約去了。

  車剛開走,宮本出現在賓館門口——他也匆匆踏下臺階,招來一輛出租。

  宮本坐入車內,吩咐司機:「看見前面那輛紅車了麼?跟著就是了。」

  兩輛車一前一後匯入車流。

  出租車司機瞥了宮本一眼;宮本一臉嚴肅。他從反照鏡發現了司機疑惑的一瞥,乾咳了一聲,不自然地笑:「別誤會,不是盯梢……」

  司機說:「是不是盯梢不關我的事,您下車拍下錢就行!」

  王小嵩的車在他和那小老闆約好見面的飯店門前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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