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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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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說他們那個!我只不過說,她是連長的那個。沒結婚,才不說是老婆,等咱們連明年蓋起了新房子,她會來定居的,那時候你們都該叫她連長大嫂了!」 「明年,咱們要給連長蓋幢又高又寬敞的房子。」 「哎,這麼說,還像是連長的一名好兵說的話!」 三天以後。 吳振慶仰躺在男知青宿舍,處於昏迷狀態——徐克和韓德寶憂鬱地守在他左右。對面炕上,也昏迷地仰躺著兩個男知青——王小嵩和郝梅在給他們換敷在額上的毛巾。 連長陪著那個女人走了進來。 王小嵩等人的目光投向那女人。 連長說:「大家心裡不要緊張,喬醫生很有經驗。」 喬醫生從吳振慶開始,檢查他的眼瞼、舌苔、胸前的皮膚…… 之後,她沉吟不語…… 王小嵩說:「還有他們倆沒檢查呢!」 喬醫生說:「一會兒我會檢查的,現在我要求你們三個,站到我面前。」 王小嵩、徐克、韓德寶站到了她面前。 喬醫生說:「脫衣服!」 他們脫去了上衣,但都穿著背心。 「背心褲子都脫掉!」 連長說:「快點兒!醫生怎麼說,你們就怎麼做!」 郝梅悄悄溜出去了,在門外偷聽。 韓德寶說:「連短褲也脫麼?」 喬醫生的聲音:「脫!……伸出舌苔,舉起手臂……」 郝梅回到了女知青宿舍——女知青們的目光都集在她身上。 郝梅緩緩坐在炕沿上,自言自語:「在檢查胸部是否潮紅,腋下是否有出血點,楊梅子是否增大……」 女知青們不安起來…… 一個女知青問:「楊梅子是人身上的什麼啊?」 郝梅說:「我也不知道。」 另一個女知青說:「我知道,是舌頭上的小肉刺……你沒聽醫生講是不是出血熱?」 郝梅搖頭:「醫生沒說。」 問「楊梅子」是什麼的女知青,一聽這話,恐懼地從昏躺在炕上的另一個女知青身旁躲避開了。 她急忙地東翻西找。 大家默默望著她找。 她一無所獲,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誰有小鏡兒?誰有小鏡兒?借我照照……」 男知青宿舍裡,連長和王小嵩等在穿衣服。 喬醫生檢查完了另外兩個昏迷的知青,望著他們說:「出血熱正在你們連隊流行,它是由鼠類傳染的。」 徐克突然尖叫:「老鼠!」 他操起一隻鞋狠狠砸向牆角。 瞬間無數隻鞋,包括一隻枕頭扔向那個牆角。 半裸著身體的連長和王小嵩等撲向那個角落,互相衝撞著,用赤腳在枕頭上踩,用隨手抓起的什麼東西盲目地打。 喬醫生說:「行了!老鼠早跑了。」 王小嵩拎著枕頭角,將枕頭拎起,又用撥火棍挑開一隻只鞋,並無老鼠的影子。 他們氣喘吁吁地望著喬醫生。 喬醫生說:「除了這三個同志有些初期症狀,你們幾個很幸運,並沒被傳染上。」 喬醫生和連長一前一後離開了男知青宿舍,向女知青宿舍走去…… 馬在馬棚裡打響鼻。 喬醫生站住,走入馬棚,細看馬眼,細察馬身。 她離開馬棚後,一邊打開醫藥箱,取出酒精、藥棉揩手,一邊不動聲色地說:「把它處理掉吧。」 連長說:「可是,連裡目前只有這一匹馬!而且它跟隨了我多年,救過我的命。」 「它已經傳染上了。沒有多餘的藥給它用。」 他們憐憫地望著馬,馬似乎在乞憐地望著他們。 在女知青宿舍除了躺著的,都站在醫生面前,醫生依次審視著她們。 喬醫生看著剛才哭過的那個女知青說:「為別人的命運哭,還是為你自己的命運哭?」 那女知青無言以對,垂下頭去。 喬醫生說:「不管為別人還是為自己,哭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抬起頭。」 那女知青抬起了頭。 喬醫生掏出手絹遞給她:「把淚擦乾淨!我來到北大荒的時候,也和你們一樣的年齡。就我的體會而言,男人有時比我們女人更脆弱,更容易悲觀失望,內心裡更容易產生恐懼……所以,他們有時需要我們用笑臉和歌聲,喚起他們的剛強。女兒也應該有淚不輕彈……我現在要從你們之中選一名助手,誰自願?」 郝梅見沒人表示什麼,低聲說:「我……」 「好吧,那麼就是你了。我需要你……」 「唱歌嗎……」 「不。需要你和我分頭守護病倒的人。他們嘔吐了,或者大小便失禁,都要替他們擦拭乾淨,還要提防自己被傳染上,明白嗎?」 郝梅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極小:「明白……」 「現在,你們脫光衣服……」 這時傳來一聲槍響。 有的女知青驚得一抖。 王小嵩、徐克、韓德寶趴在窗上朝外看——連長持槍呆立——拖拉機將馬拖向遠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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