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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日本人(3)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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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後,我靜下心一想,我這作家梁曉聲,明知另有「一位」很帥的,善於奉迎女人心理的,是上將獨生子的,在日本早稻田大學任正教授的,馬上就有一張近百萬美元的支票到手的「梁曉聲」,興許正在別的什麼地方又以同樣的伎倆對別的女人行騙,我這兒「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似乎也太沒起碼的社會責任了…… 於是我簡單地將這件事寫成七八百字,鄭重地征得文學部主任同意,蓋上了文學部的公章,寄往了《北京晚報》。 這就是當年《北京晚報》上登的「梁曉聲告誡『警惕梁曉聲』!」 標題不是我擬的。是報社加的。當年一些文學界朋友還議論紛紛,以為我不甘寂寞,嘩眾取寵,自己想出一個「點子」,意在替自己製造「社會新聞」,抬高知名度…… 其實我當時哪兒有這麼複雜的動機呢。而且這麼一樁事兒,又算的什麼「社會新聞」呢? 我倒是生平第一次體驗到了自己的名字和「花邊文字」連在一起帶來的心理滋擾。 但是我當年也並未責怪報社編輯何必加那麼一個怪裡怪氣的標題。試想編輯也必是和我一樣很有社會責任感的啊!反正以後再沒有被那另一位「梁曉聲」騙了的女人來找過我,於是,于報社編輯,目的也就算達到了。 「梁曉聲告誡『警惕梁曉聲』」這一「花邊文字」,卻使池田壽龜老先生非要「拜訪」我不可了。 他先打電話與我聯繫,說他接受了外文出版社交給他的任務,正在翻譯我的《從復旦到北影》和《京華見聞錄》兩篇自述體文章。本打算初步翻譯完了再「拜訪我」。見了晚報上那篇文章,禁不住希望立刻見到我了…… 幾天後我在家裡接待了他。很矮,膚色很黑,頭髮花白的一位日本老先生。臉上皺紋多而且深。看去比他的實際年齡要老。記得他當時穿了一件舊風衣。一條很普通的線圍脖差不多是胡亂地纏在脖子上。一副不修邊幅甚至有幾分邋遢的樣子。那一天外邊刮大風。他在北影門口就下了出租車。北影院內到處正在營建。他走走問問,走了十五六分鐘才走到我住的十九號樓。待我見到他,他已渾身灰土。灰土藏進他臉上多而且探的皺紋裡,看去蓬頭垢面的。 他進了門不停地搓著雙手說:「好冷,好冷,冷的『邪乎』!……」 一口中國話說得挺流利。 那一天的確很冷。他穿的也太單薄。 我先請他站到走廊裡,替他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一通掃。掃盡他身上的灰土,又兌了盆熱水,帶著毛巾香皂,請他到筒子樓的公共洗臉池那兒洗把熱水臉。他臉上灰土太多。幾把臉洗過,水已渾了。他的目光便望向我拎在手中的暖水瓶。心中有請求又不便開口。我看出了他的意思,又替他兌了一大盆熱水。他這才得以將他的臉洗得幹乾淨淨,一邊從內衣兜裡掏出柄小梳子梳他那被風刮得亂蓬蓬的花白的頭髮,一邊環視著公共洗臉池四周。不消說,那是我們那幢筒子樓最有礙觀瞻的地方。垃圾觸目皆是。水池子裡沉澱了一層油膩膩粘乎乎的污濁。 他問:「你們全樓的人每天都在這兒洗臉?」 我說:「只是住二層的人在這兒洗臉。也不只在這兒洗臉啊!刷牙漱口,洗衣服洗菜淘米。總之一切用水的方面,都得在這兒進行……」 他說:「那……」 沉吟之際,將「那」字拖得老長。 我看出他想說的是一一「那為什麼不將這兒搞得乾淨點兒,衛生點兒?」 但他在拖得老長的「那」字之後,說出的卻是「這兒挺冷的,到你家去吧!」 那兒的確並不比外邊暖和。外面的大風揚著灰土,正從沒了玻璃的窗口一陣陣撲入…… 我趕緊挽著他回家。他一手拿盆,我一手拎暖水瓶。不挽著他,怕他磕了絆了摔一跤。 我家也不比外邊暖和多少。我住陰面兒。還沒來暖氣,窗戶也透風。 我見他仍緊縮著身子,知道他還是覺得冷,便打開衣櫥,取出我的呢大衣請他披在身上。接著為他沏上杯熱茶。並插上電取暖氣擺在他近前…… 於是我們的交談漸漸開始。 池田老先生就我原著中的一些字、詞、句和時代背景提了一些翻譯方面的技術性問題,我也一一作了回答之後,他合上他的記錄本兒,滿意地笑了笑,試探地問:「我能不能再就晚報上那篇文章提幾個問題?」 我愣了愣,一時不明白他何以對那一篇「花邊文字」感興趣。 我也笑了笑…… 不待我開口,他又補充說:「我是不是有點兒太冒昧了?用你們中國人的話來講,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若不願回答,可以不回答的。已經超出了咱們談話的正題嘛!我不會因為你不願回答就不高興的。」 我說:「請問吧池田先生。您提出的什麼問題我都樂於回答。」 我覺得他是一位既和善可親又平易近人的日本老人。就像一位我早已熟悉的,既和善可親又平易近人的中國老人。我內心裡已經開始喜歡他了。 「那我就問了,好麼?」 「好的,您請問吧。」 「你認為,對那個受騙的女人而言,上將的獨生子,中國作家的身份,和可以到日本去定居生活,嫁給一位早稻田大學的正教授,哪一方面的誘惑力更大些?」 他問得我不禁一怔。但那僅是片刻之間的事兒。我隨即回答:「也許後一方面的誘惑力更大些吧!」 「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我不明白為什麼?一位上將的獨生子,身份又是作家,僅僅這兩點,在中國已經不太能使那些愛虛榮的女人們上當受騙了麼?我曾聽一些中國人說,前幾年,只要一個騙子自稱是高幹子弟,而且騙術高明,那麼幾乎就可以騙遍大半個中國的啊!」 他問得很懇切,我看出他的困惑是真的困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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