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曉聲 > 今夜有暴風雪 > | 上一頁 下一頁 |
一八 | |
|
|
當初,他們中許許多多的人,正是為了這兩個字,放棄了到離家較近,生活條件較好的農村插隊的機會,而千里迢迢奔赴北大荒的。 他們不怕死,只要能做英雄。 他們就怕平凡的生活。艱苦他們已經習慣了。習慣了的就是平凡的。而「平凡」對他們來說是一種軟性的挑戰。他們沒有足夠的耐力應付這種挑戰。漸漸冷卻的政治興奮在他們身上轉化成追求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英雄壯歌的激情。 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格獲得戰鬥武器。 槍,只能發給「紅五類」。 這是內定的原則,但戰備形勢報告會上的動員令,卻是向每一個知識青年發出的。 於是一份份申請書由班排長遞交到連部。連部討論通過的申請書,附上鑒定和意見,密封後報到團軍務股審批。 裴曉芸也寫了申請書。 那不是一般的申請書。 那是用指血寫成的申請書。 別人,鋼筆寫的字句,盡可表達對党對祖國對人民的忠誠和獻身精神。但她不可以,她是入了「另冊」的,她十分清楚這一點。 只有用血來表達。她想。一腔血都灑在戰場上,乃是她心甘情願的。在烈士的隊伍中,也許是沒有「另冊」的吧?她這樣相信。 她沒有按正常程序將申請書交給排長鄭亞茹。 晚上,連部開會,討論確定「戰備分隊」的戰士名單。 老指導員一份接一份地翻閱申請書,忽然問鄭亞茹:「裴曉芸沒寫?」 女排排長點點頭。 指導員又問:「是不是寫了沒交?」 能不能被批准為「戰備分隊」的戰士,和有沒有這種要求,意義是並不相同的。每一份申請書,都要做為一種忠誠的證物入檔案的。 「根本沒寫,或者寫了沒交,對她還不是一回事嗎?」女排排長不以為然地回答指導員的話。 「這不一樣。」指導員很嚴肅。 「你有必要去問問她。」曹鐵強看著鄭亞茹說。 「我認為沒有必要。」鄭亞茹頂了他一句,坐著不動。 裴曉芸就在這時走進連部,將申請書交給指導員,立刻低著頭轉身走了出去。 指導員看著她的申請書,臉色肅穆起來。 申請書從指導員手中傳到曹鐵強手中,又從曹鐵強手中傳到鄭亞茹手中。 「我們就最先來討論這份血書吧!」指導員說完這句話,開始捲煙。這是他內心不平靜時的習慣動作。 鄭亞茹許久都沒有放下那份申請書。雖然紙上僅寫著五個字:我要一支槍。 曹鐵強的目光盯著鄭亞茹,舉起了一隻手。 指導員隨即舉起了手。 鄭亞茹仿佛受到迫使,也緩緩地舉起了自己的手。 第二天,曹鐵強在食堂門口碰見裴曉芸時,對她低聲說了一句話:「連隊通過了。」 裴曉芸的臉色霎時蒼白,連薄薄的嘴唇也哆嗦起來。 她呆呆地望著他,半天才說:「別騙我啊!」 「真的!」曹鐵強對她微笑著,肯定地點點頭。 然而發槍儀式那天,公佈完了戰備分隊戰士的名單——竟沒有她的名字。 眼看著別人從指導員手中接過一支支槍,沒等發槍儀式舉行完畢,她悄悄地轉身離開了。 她一跑回大宿舍,就哇地一聲哭了。 曹鐵強也跟在她身後來到了女宿舍,他想安慰她,卻找不出能夠安慰她的話。 一個在傷心地哭,一個呆呆地陪坐在炕沿上。 一會兒,女排的姑娘們都回到宿舍裡了。被批准為戰備分隊的姑娘們,興奮地哼唱著,說笑著,一個個將槍栓拉得嘩嘩響。 鄭亞茹拿著兩支槍走到曹鐵強跟前,說:「給你槍,我替你領了!」 他雙手接槍時,她一字一句地說:「我判斷的果然不錯,那裡是莊嚴的發槍儀式,這裡是默默的兒女情長。」 「就算你說的一點不錯,那又怎麼樣?」他瞪著她。 「我能把你怎麼樣?你就是愛上她了,我也管不著!」 他站了起來,將槍朝肩上一挎,走到裴曉芸面前,說:「打起仗來,我要用這支槍,從敵人手裡為你繳獲一支槍!」 裴曉芸轉身欲朝宿舍外跑,被曹鐵強攔住了。他扳住她的雙肩,盯著她的眼睛,說:「我愛你,聽明白了?我愛你!」說罷,他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這才放開她,挑釁地掃了鄭亞茹一眼,走出女宿舍。 他剛出門,裴曉芸暈倒了…… |
|
|
|
學達書庫(xuges.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