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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余校長記得很清楚,王主任親口說過,他的名字叫王解放,所以,只能是一九四九年出生的。

  萬站長立即發出一聲感歎:「與我同歲呀!這種年紀添個寶貝,是要當做金枝玉葉來養。」

  余校長笑起來:「萬站長趕緊加把勁,不要太落後喲!」

  藍小梅端著一碗荷包蛋走出來,似笑非笑地沖著萬站長說:「有的人,凡事都怕吃虧,想佔便宜,只怕到頭來便宜是占到了,虧也吃得老大。」

  藍小梅將荷包蛋放到余校長面前,還解釋說,冬天的雞不肯下蛋。就剩下兩隻了。

  萬站長在一旁說:「雖然我來得早,吃的是油鹽飯,可那是寵孩子。一碗裝兩隻荷包蛋才是給當家人吃的。」

  藍小梅臉上微微泛紅:「你亂嚼什麼呀。哪裡像當過老師的人,這根舌頭,越來越像幹部了。」

  若是藍小梅不開口,余校長也許將萬站長的話當成一般的饒舌。細張家寨與界嶺的生活習俗一樣,長輩給孩子炒一碗油鹽飯是在表示天大的愛,成年人吃油鹽飯會被嘲諷為還沒長大。荷包蛋的做法更講究,一般招待客人,做一隻太少,兩隻會被當成是罵人,三只是單數,四隻不吉利,所以真要做荷包蛋,每次最少得六隻,那也太多了。所以,一般女人輕易不會做荷包蛋。也有例外,丈夫白天在外面勞作,夜裡又要與妻子恩愛,特別是農忙時節,妻子怕丈夫吃不消,偶爾在上床之前,做兩個荷包蛋,瞞著孩子讓丈夫吃了,之後的快樂讓二人覺得天下幸福莫過如此。從明愛芬病倒至今,余校長手上的這碗荷包蛋,是這麼多年來的第一次。

  如此想來,余校長突然臉紅起來。

  萬站長趁機說:「王主任托的事,你就幫忙辦了吧!」

  余校長再次想到了葉碧秋,嘴裡卻說:「只怕沒有合適的人。」

  萬站長不高興了:「老餘,未必你還要我說出人名來!」

  余校長知道萬站長也想到葉碧秋了。他說:「這種事你我都做不了主,一要孩子有主見,二要人家父母捨得放小鳥兒出籠。」

  萬站長說:「界嶺的孩子都是你教出來的,你就別謙虛了。我這就給王主任回信,讓他放心。」

  余校長說:「這麼豐厚的報酬,光是現錢就比當民辦教師強一倍,我都想去當小阿姨。」

  萬站長說:「當民辦教師的人不以收入論英雄,這話是你說的吧!」

  余校長只好改口說別的:「你再給我們派個支教生吧!」

  萬站長說:「駱雨的事你聽說了?當支教生也不容易,出大學校門,就要脫下皮鞋,打起赤腳。當年知識青年下鄉,人下來了,心下不來,支教生可是心先下來,人再下來。這樣的人太難得了,所以,我們也不能太虧待人家。我已答應駱雨的父親,天氣暖和後,駱雨若是真的還能下來,就讓他在鄉中心小學上課,這樣一來,我就能從中心小學調一位老師去你那兒。」

  余校長說:「你可不要派一個犯過錯誤的人來。」

  萬站長說:「你以為我就如此沒有威信」除了受過處分的人,別的人就指揮不動?小心我將鄉長的小姨子安排到你身邊,讓你受用不起。」

  余校長說:「好哇,真的這樣,我倒要看看是村長厲害,還是鄉長厲害!」

  說笑一陣,余校長便起身告辭。

  萬站長送他到門口後,還想轉身回屋。

  藍小梅將那只掛在堂屋牆壁上的黑皮包拎出來,塞到他的懷裡,要他早點回教育站辦公。余校長的聽力很好,隔著十幾步還能聽清楚。

  萬站長很委屈地小聲說:「我是真的不想再見

  到那只母老虎了。」

  藍小梅的聲音更小:「老萬,你不能腳踩兩條船,吃著碗裡,盯著鍋裡。是你對我說的,余校長對拖累他的妻子如何好,還說女人將一切交給男人,男人就該對女人的一切負起責任,不能只喜歡好的,不喜歡不好的。」

  余校長不用轉身也能看到萬站長萬般無奈的模樣。聽藍小梅這麼一說,他記起來,明愛芬病倒在床,生不如死時,曾主動要求離婚,自己的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兩隻熱乎乎的荷包蛋,一杯香噴噴的茶,加上這些讓人心癢癢的話,余校長感覺到特別心滿意足。一口氣不歇就走回界嶺小學。

  因為等他的消息,放學了,鄧有米和孫四海還在辦公室沒走。

  余校長將今天遇到的事都說了,也包括藍小梅最後對萬站長說過的話。大家的想法與余校長的想法相同,若是光聽先前的傳說,還以為藍小梅真的是水性楊花。

  之後,大家都在想如何開口叫葉碧秋去王主任家帶孩子。

  孫四海突然說:「余校長,我覺得你與藍小梅是有姻緣的。」

  鄧有米搶在余校長之前說:「你不要將別人當成自己,見到女人就想結婚。」

  孫四海說:「你有老婆,不用再結婚了,余校長可不一樣!真的,萬站長的初戀情人一定差不了。」

  鄧有米說:「那可不一定。你見過萬站長的妻子嗎?」

  孫四海說:「耍弄權謀和利益交換,與愛情是敵對關係。」

  鄧有米說:「可他還是一樣要與那個女人接吻做愛。」

  余校長好不容易插進來說:「我個人的事暫時不用二位關心。孫主任你還是多想想王小蘭那裡怎麼辦吧!」

  孫四海說:「我早就想好了,三年之內,一定徹底解決。」

  鄧有米開玩笑說:「可別用魚死網破的極端手段嚇唬我們。」

  孫四海笑著回應:「只要鄧老師與我同舟共濟分享艱難,我就敢下狠手!」

  余校長阻止了他們:「越說越沒譜,還怎麼為人師表!」

  余校長將話題引回到王主任所托的事情上。

  大家都覺得葉碧秋是合適人選。如果張英才還在界嶺小學,讓他去說服葉碧秋的家人是天經地義的。凡事因人而起,也應該因人而落。張英才走了,再說這些也沒有用了。

  三個人議論了一個星期也沒找到一個好辦法。

  將剛剛十幾歲的女孩子從家裡拖出來。拋棄到人生地不熟的陌生人家,這種割別人心頭肉的事,只有人販子才做得出來。商量到最後,大家總算達成一致:王主任來過界嶺,大家對他的印象很好,他的報酬也很好,對一個只有十幾歲,口袋裡最多只裝過七元錢的女孩子來說,一年之後,每月純收入就能達到界嶺小學的民辦教師全部收入的一倍多,這種好事可不是滿地尋找就能找到的。所以,他們完全有底氣,上門去直截了當地講清楚。

  說著話,余校長便當機立斷,大家一起去葉碧秋小姨家。

  葉碧秋的父母親正好都在。葉碧秋以為又是來勸她去初中上課。沖著父親說了:「就算你答應,我也不會去的,我已經會自習了。」父親讓她沏茶,她也不理。葉碧秋的小姨披著一件軍大衣從裡屋走出來,小聲說:「要懂事!」葉碧秋馬上改變態度,將拿著茶壺發呆的母親推到一旁,自己來做。

  余校長趁機就將王主任的信掏出來交給葉碧秋的小姨。

  葉碧秋的小姨看過後,將葉碧秋和她父母叫到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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