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痛失 | 上頁 下頁 | |
二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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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人慶有些驕橫地說:「我就愛做夢。我的一個夢值十幾萬元。」 蕭縣長看了段人慶一眼後,對孔太平說:「你這個人,別的都好,就是性子有點憨。」 段人慶更加放肆地說:「憨人好。憨人性感,好哄女人。」 蕭縣長將手一揮,拉起孔太平往餐廳裡走。孔太平直到早點都端到桌上時才明白,蕭縣長是專門來陪段人慶吃飯的。蕭縣長這樣給段人慶面子,孔太平若不是親眼所見,任誰說他也不會相信的。早餐不好喝白酒,蕭縣長就讓服務員上了三瓶啤酒。一人一瓶,喝到半截時,蕭縣長拍著孔太平和段人慶的肩膀,說他倆是自己的左右手,以後很多工作都要靠他倆來支持,還說自己是個講感情的人。不管是誰,一份感情投資投到他心裡,就會有三份的回報。孔太平何嘗不明白,蕭縣長這是在為自己升任縣裡的一把手作鋪墊。剩下的時間裡蕭縣長一直在談姜書記的病。姜書記的半個身子,一時有感覺,一時沒有感覺,前幾天已經托人轉到北京301醫院去作進一步治療。縣財局搜幹了錢櫃才弄到二十萬元現金,讓姜書記帶去北京。蕭縣長說這件事若讓縣裡那些離退休的老人知道,說不定要鬧出多大的風波。蕭縣長話雖如此說,心裡卻像在盼著有人將這事鬧大。孔太平琢磨一會,終於鼓足勇氣說,像姜書記這樣的事,最怕別人上網發帖子。蕭縣長和段人慶都不大明白孔太平的意思。孔太平不得不細細解釋一通。蕭縣長聽明白過來後,從嘴角裡冒出不少喜悅來。孔太平將剩下的半瓶啤酒喝完後,找個藉口向蕭縣長告辭。蕭縣長像是有別的話要與段人慶說,沒再認真留他。 在去組織部的路上孔太平就找聽到,王科長正貓在檔案室裡趕著給蕭縣長寫下午就要用的講話稿。鹿頭鎮和鹿尾鎮是縣裡的大鎮。兩個鎮的書記歷來都有半個常委之稱。王科長不敢太怠慢孔太平,但王科長也是有面子的人,孔太平問得太急時他反而不肯就範,軟話硬話說了半天,王科長這才說出實話:段人慶最近對常委的位子盯得很緊,他怕孔太平讀了地委黨校後,會增加與自己的競爭力,就在蕭縣長面前建議,鹿頭鎮不能沒有孔太平,臨時負責的趙衛東很可能弄不到錢發工資,萬一過年時沒有工資領,教師和幹部鬧到縣裡來可就麻煩大了。王科長不知道蕭縣長最終的態度如何,不過他說真讓孔太平半途上回鎮裡的可能性不大,幹部培訓的事歸地委組織部管,是很嚴肅的事情。說完這些後,王科長又表白,自己將這事說給讓方行長的確是有意的,他知道方行長與月紡的關係不錯。 孔太平覺得自己有必要瞭解鎮裡最近一段時間裡財政收入的情況,他在檔案室裡給鎮上打電話,讓小趙安排車來接自己。孔太平將王科長擺平後,順著組織部、宣傳部、統戰部、農工部一家家地慢慢轉。一路上打聽到不少消息,其中包括省裡剛剛發下來一個文件,要求將鄉鎮中小學教師的工資統一歸由縣財政發放。有了這個消息孔太平心裡更加踏實。他聽到司機小許在樓內到處找自己時,也懶得吱聲。等到轉完了,他才露面。見到小許,孔太平笑眯眯地問他怎麼現在才來。小許不提自己來了好久,只說縣委大樓對他來說永遠是座走不出去的迷宮。上了車後孔太平擺出一副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小許忍不住問孔太平是不是也聽到了鎮裡不再為教師們發工資的消息。 見孔太平點了頭,小許不以為然地說:「這事許鎮長昨晚就知道了,所以昨天晚上他還特意到娛樂城裡歌了半夜的卡拉OK。」 「難怪老百姓說,幹部們高興之日,就是娛樂城的小姐瘋狂之時。」說這話時孔太平不動聲色地繼續笑著。「是該許鎮長高興。對他這種角色來說,能夠攀上地委機關的人,還不等於攀上了皇親國戚。」 小許臉色一陣陣地發白。吉普車開出五六公里他才接上話說:「孔書記,我算是服了,還是你有本事。兩個月不在鎮裡,鎮裡的事情還全知道。趙鎮長在娛樂城裡玩,是我湊巧碰上的,他和誰在一起,誰替他買單,我都不清楚。要說對不起你,也只有送趙鎮長到地區去那一次,我應該趁趙鎮長進了別人的家裡時,到黨校看看你。可你也知道,趙鎮長這個人向來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現在開車的又多,找個飯碗不容易,誰現管著我,我都不能有別的念頭。」孔太平只管聽著,小許停下來等他回應時,他也不做聲。小許見他不做聲只好繼續往下說:「就說趙鎮長去地委拉關係這一次,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趙鎮長去拜訪的只是一個在地委總機房當接線員的女人,中間還有兩三個介紹人。孔書記你完全可以不理他。這件事,並不是我知情不報,是因為這種話不是當司機的人該管的事,再說由我來告訴你,那你還有什麼品位。我是什麼人,放在沒有汽車的時,幹這一行的人叫轎夫。」 「行了,你也不用這樣檢討。你也知道我的為人,洪塔山對我怎樣,我又對洪塔山怎樣?誰跟了我,我都不會讓誰吃虧的。我今天把話說在車裡,有那麼一天,趙衛東也會對我感恩戴德的。」 吉普車進了鹿頭鎮後,孔太平讓小許先送自己去派出所。到了派出所他又叫小許別等他,先回去向辦公室交差。黃所長正好在派出所,二人見面寒暄幾句,黃所長聽孔太平說自己是一回鎮裡便先來找他時,就心領神會地支開了其他人。孔太平頭一回有事求一個比自己職務低的人,心裡的話早就想好了,可就是不好意思說出來。 黃所長見孔太平一副尷尬像,以為他遇上了難以啟口的事就主動說:「你要是信得過我,就直截了當地說給我聽。是不是在地區玩小姐時被人捉了個正著,要我幫忙解套?不瞞你說,我們這些當警察的現在也只能抓到像你這樣憨的生手,你怎麼不找個老手帶著點?你沒有聽說北京的幾大傻:吃菜點龍蝦,購物進燕莎,開會說實話,小姐領回家!玩小姐第一不要就地取材,搞不好會露出自己的真相。第二不能就地正法,因為在你使用肉槍肉劍時可能有真槍真劍在頂著你的後背。」 見黃所長越說越離譜,孔太平不禁笑起來,心裡一放鬆,舌頭也就不再沉重了。「實話實說吧!我想請你幫我查一個人!」 孔太平將區師傅的名字和退休前工作的省份縣份說給了黃所長,但沒有說自己已經知道的區師傅的情況。孔太平說自己想知道這個人的來歷和社會關係。黃所長想也沒想就拿上孔太平寫在紙上的人名,進了一間類似機要室的小房子。孔太平在外面等了半個小時黃所長才出來。黃所長一臉遺憾地對孔太平說,他剛聯繫過,北方人的工作效率沒有南方人高,可能要到明後天才能回復。孔太平連忙說也不是太急的事,明後天能知道完全可以。 黃所長說:「好好的,你幹嗎對一個看門的老人有興趣。我還以為你要查地委區書記的上下八代。」 「要查區書記的情況不如去找段人慶。」孔太平很自然地歎了口氣。「不說這個。我問你,最近又有幹部常去娛樂城玩,據說小姐又多又漂亮,怎麼就沒有人管?」 「怎麼沒管,每一次對娛樂場所在進行查驗時,我們都事先通知了對方。」黃所長說時臉上盡是陰陰的笑。 孔太平也怪怪地說:「司法改革越來越有人情味了!」 見孔太平想走,黃所長說:「你那表妹怎麼樣,好久沒見到她了!」 「還在家裡調養。」孔太平說:「傷害太大呀!」 「你還沒有去看過她吧?」黃所長問。 「我這就去。」 孔太平說去就真的去了。 兩個月不見,田細佰一家人像是都顯老了。舅媽叫了半天,田毛毛才從自己的房裡走出來。大約是好久沒有見太陽,田毛毛的樣子有些浮腫。她沖著孔太平勉強笑了一下。孔太平還沒來得及回她一個笑容,她就低下頭誰也不再看了。孔太平心裡很難受,一時找不到可以說的話。舅媽沖著孔太平使了個眼色,孔太平趕緊跟著她進了廚房。舅媽小聲告訴孔太平,田毛毛這是兩個月裡第一次笑,所以她想也許只有他這個做表哥的才能幫田毛毛放下心裡的包袱。舅媽有個想法,她要孔太平在外面物色個合適的男人,讓田毛毛儘快嫁出去。女人一旦被強行破了貞節,差不多都會有這樣的想法。孔太平一聽連連搖頭,說不可不可,這樣倉促行事會毀掉田毛毛的一生。舅媽說,田毛毛的一生已經毀了,現在只能想怎麼過第二生。孔太平堅決不同意,甚至威脅說,如果舅媽執意這麼做,他就要將田毛毛領走,藏起來,讓她永遠也看不見。 離開田細佰之前,孔太平在舅媽的陪同下,進了田毛毛的房間。田毛毛在窗前看著一本書,書名是《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孔太平一邊同她告辭,一邊將書名在心裡記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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