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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九


  女人們的哭泣讓杭九楓變得不如先前沉穩,一覺醒來,就在吃早飯的桌子邊告訴一省,他能教的殺人辦法,只剩下用鐵錘敲人的頭了。杭九楓一直懷疑,當年給董重裡當過幾天妻子的丫鬟楊桃,還有別的人不分老幼一概都叫的梅外婆,被日本人殘害之前,就是挨了別人的鐵錘。這種殺人的陰招,不值得他去研究。杭九楓還說,別人常用的砒霜他也不會教,因為那是女人的殺手鐧,一般男人做這樣的事都覺得沒臉見人,何況在自己的名字前面還有一個杭字大姓。

  當著絲絲和線線的面,一省突然說:「從今往後我也姓杭。」

  杭九楓沉著地回答:「想姓杭,你還要說一句話。」

  「父!」一省馬上說:「我曉得,你就是要我叫你父!」

  杭九楓又說:「既然做我的兒子,就得聽我的話。你不要學一鎮也去氣象站,就跟著我去糧管所上班。」

  一省說:「去就去,我不怕出力氣天天扛糧包。」

  絲絲和線線要去供銷社買酒肉,準備好好慶祝一番。杭九楓讓她們不要性急,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沒有做。

  「杭家是有規矩的,不能娶雪家女人,偷情都不行。」

  「不就是雪葒嗎,我為什麼要和她好哩?」

  「難說,見到狐狸精人人都怕,提起狐狸精誰心裡都饞。」

  杭九楓想了一個讓一省到紫陽閣門前殺死一隻貓的辦法。

  杭九楓很坦白,這樣做,「就是要讓雪家女人噁心!」

  一四七

  一省正在尋找合適的白貓,小街上忽然傳來消息:省烏蘭牧騎演出隊在縣城演出後,本來要馬上去羅田縣,不知是何原因,又決定來天門口加演一場。從電影新聞記錄片中見過烏蘭牧騎演出隊騎著馬在草原上奔馳的人們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興奮,一旦挖起古來,便又情不自禁地將馮旅長的騎兵隊與之比較,有說好的,也有說不好的。說好的人反駁說不好的人,說他們是階級感情有問題,說不好的人嘲笑說好的人心思歪了,以為會騎馬的女人一天到晚趴著兩條腿,就會如何如何。挖古只是打嘴巴官司,哪怕到了唇槍舌劍的地步也不是真的作對。一省也想烏蘭牧騎,讀書時,班上的學生都在學唱烏蘭牧騎的歌曲,只有他不唱。開生活會時,有同學提意見,他還理直氣壯地辯解,不唱烏蘭牧騎不等於不喜歡烏蘭牧騎,就像有的人表面上不同女生說話,暗地裡卻寫了許多渴望愛情的日記。這句被白送評價為一針見血的話,讓同學們對烏蘭牧騎明目張膽的歌頌收斂了許多。一省在從前作為刑場的地方徘徊了好久,有人在那裡埋上四根用來掛幕布的柱子。從小教堂出來的幹部則在沿街派飯。與來了幹部或者參觀團派飯時的一萬個不願意相反,各家各戶都在爭著要人。派上飯的,就在門上貼張紅紙條:歡迎烏蘭牧騎!後面的括號裡則寫著:演員一名。別人家都沒分男女,只有貼在雪家門上的紅紙條清清楚楚地寫著:女演員一名。區公所的人也不明白,只說是烏蘭牧騎的意思,有位女演員點名要吃雪檸做的飯。

  對烏蘭牧騎的關注耽誤了對貓的尋找,一省沒能及時找到平時總能見到的白貓。當年杭家的大白狗被咬死後,白色波斯貓不敢回雪家,流連在西河兩岸,也不知終老何處,只是發現天門口一帶白色的小貓忽然多起來。杭九楓很高興,今日沒找到,明日找到更好,來看烏蘭牧騎的人,順便可以看看一省如何殺貓。

  烏蘭牧騎終於來了,那些早上還在出工,隨後才因幹部們同意放了半天假的人,像洪水一樣湧人天門口。剛聽到有鑼鼓聲由遠而近,就看見一輛披紅掛彩的解放牌卡車由湯鋪方向徐徐駛來。

  不用當地人指引,解放牌卡車便下了公路,繞過涼亭後,向左一轉彎徑直開到河堤上。已經化好裝的男女演員們個個氣質不凡,該漂亮的漂亮,該英俊的英俊,直教那些沖在前面的年輕男女無緣無故地羞紅了臉。從省裡來的烏蘭牧騎與電影新聞記錄片中的烏蘭牧騎有所不同。他們打開車廂,順勢將折疊著的車廂幫子支在地上,轉眼之間就成了一座戲臺。還沒有去武漢測繪學院報到的白送,故意在人群中大聲說:「這不是烏蘭牧騎,是烏蘭快車!」因為都曉得白送考上大學了,所以他的話馬上受到大家的響應:「烏蘭快車!烏蘭快車!」在一陣陣的歡笑聲中,一個漂亮的女演員跳上卡車報出第一個節目。熱熱鬧鬧地歌舞演過了,漂亮的女演員還沒出來報幕,就有一個體形明顯發福了的女演員抱著與董重裡、常天亮說書時一模一樣的鼓、鼓架和鼓板走出來,並用十分地道的天門口方言報幕說:「下一個節目,天門口說書!」台下的人山人海同時發出一陣大笑。女演員的鼓和鼓板敲得很不錯,說的又是天門口人耳熟能詳的一段說書。

  眾人一齊叫好時,圓表妹突然喊:「是阿彩!」

  受到提醒,大家雷鳴般地叫起來:「阿彩!阿彩!」

  正在退場的女演員果然是阿彩,聽到喊聲,又轉過身來,沖著台下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天門口人萬萬沒想到,也叫烏蘭牧騎的演員是阿彩帶來的。

  這邊演出剛完,紫陽閣那邊就被圍得水泄不通。卸完裝的阿彩從雪家屋出來站在紫陽閣門口。阿彩怕許多人會不顧一切地擠進院子裡,讓衛生所裡幾個正在打吊針的病人受到驚嚇。阿彩身邊全是人,人多嘴雜,真正有意義的話是圓表妹問的兩個問題,阿彩改嫁的那個男人為什麼沒來?紫玉上次打電話來已經有三年了,後來情況如何?第一個問題很簡單,大家都想參加烏蘭牧騎,夫妻倆總得有人謙讓才行。第二個問題阿彩問答得很含糊,只說紫玉和傅朗西不大與外界接觸,但還是老樣子。細米用了很大力氣也沒有擠到阿彩跟前,隔著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放開喉嚨說:「沒想到你能回來說書,常天亮一死,董先生就學你當年戒鴉片煙,再也不說書了。」阿彩忍不住隨大家一起唏噓一番,世上事情誰也算計不過老天爺,想不到常天亮一雙瞎眼睛,什麼事都看得一清二楚,到頭來一家人居然死得一個不剩,還有五人小組中最風光的歐陽大姐,還債一樣非要回到天門口死。因為阿彩不認識華小於,所以大家都沒有說這個人。阿彩長胖了許多,也像歐陽大姐那樣平添了一身將老未老之態,既使人不得不尊敬,又使人覺得她平易近人。

  細米又問阿彩當了多大的官。阿彩笑著說,自己在文化部門當處長,也就是地方上的縣長。更多的人則關心,傅朗西能不能再出來當副主席。阿彩說副主席是當不成了,因為現在省裡的主要領導,改叫省長和副省長。別的事阿彩不好亂表態,只希望大家平時多說幾句傅朗西的好話,在心裡也多想著傅朗西的好處,像傅朗西這樣有能力的人,政府大概不會總讓他在那裡吃閒飯。

  說得正熱鬧時,外圍突然發出一聲驚呼,一隻四腳被捆住的白貓從空中飛落下來,掉進人堆裡。不等別人問,是誰這樣缺德,一省搶先罵起來:「這只饞貓,硬是將一張沾了魚腥的五元錢吃進肚子裡!」

  有人說:「小東西一隻,你也用不著將它捆得這樣厲害。」

  「我要剖開它的肚子取錢,不將四隻爪子捆住行嗎?」

  因為人群太密,不好意思貼著別人的身子往家裡擠的雪葒,正好站在一省身邊:「用不著這樣做,灌些肥皂水到貓嘴裡,就能吐出來!」

  一省冷冰冰地回答:「你能幹,那就試試。」

  雪葒也不推讓,隔著人一聲叫喚,一會兒就有幾隻手伸在空中,將一碗化好的肥皂水遞到雪葒手裡。白貓乖乖地躺在雪葒的手臂上,一邊難過地喵喵叫,一邊艱難地吞下雪葒喂給它的肥皂水。一碗肥皂水還剩下半碗時,白貓突然一伸脖子,吐出一攤軟軟的東西來。一省還是不願動手。雪葒在地上撿了一根草莖,撥弄幾下,那堆穢物裡只有半隻老鼠頭,並沒有五元錢。一省先叫:「肯定還在白貓肚子裡!」雪葒將要說的話咽了回去,掇起碗來繼續往白貓嘴裡喂肥皂水。一碗肥皂水全沒有後,雪葒抱著白貓原地轉了十幾個圈,又將白貓往高處拋起又接住,反復十幾次後,白貓又吐了,就像有妊娠反應的女人,除了黃水,沒有半點實物。

  雪葒說一省看錯了,大家也都這樣認為。一省將眼睛一瞪,從雪葒手裡奪過白貓:「捉賊要贓,捉姦要雙,我要讓你們既看到贓,又看到雙!」

  一省操起手中的小刀,就要紮向白貓的肚子。雪葒不顧一切地撲上去,一省馬上將白貓舉向高處。挨不著自貓的雪檸一時性急,索性將一省攔腰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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