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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八


  一個人只要有了對手,過日子時才會踏實。所以,此時此刻,一省一定要放過白送,不能早早就將他徹底打敗了,那是沒有意義的,在天門口人眼裡,也只是孩子之間比比誰先長大的一類事情。等讀完書,回到那塊天地,卵子旁邊也長出黑乎乎的硬毛來,所做的一切才會被大家認可。杭九楓走後,一省找到老師說,明年秋天自己一定要將舉重第一名奪下來。

  一省又在學校裡過了兩個不回天門口的寒假和暑假,再去黃州城參加全地區中學生秋季運動會時,曾經給他汽水喝的白送也去了。一省穿著背心短褲坐在場邊,等到所有人五次試舉都用完了,他才上去將那副所有人都舉不起來的杠鈴高高地舉在頭頂。

  裁判的哨聲響了,還不肯放下,一步一步地走到白送面前,轟隆隆地扔在對方腳下。憋了兩天不敢喝水的一省正在為這一次可以得到一隻鐵殼開水瓶而高興,白送跑來說,他的成績被取消了。一省不相信,舉重冠軍的發獎儀式拖了很久,終於要發獎了,果然沒有人來叫他,得冠軍,舉著長江牌鐵殼開水瓶笑容可掬的又是別人。

  有人向運動會的組織者揭發一省是馬鷂子的兒子。經過核實,組織者們理所當然地剝奪了他的領獎資格。一省想鬧事但沒有行動,但他發誓不再參加任何形式的運動會。實際上他也沒有機會參加中學生運動會了。

  到了高三下學期,白送他們都在為考大學忙碌,一如既往的一省仍在學校的操場邊練習杠鈴。後來,白送就被武漢測繪學院錄取了。一省扛著行李,坐上班車回到兩年不見的天門口。

  「畢業了?去樓上看看吧,聽說你要回,父一直在等著。」線線仍然逼著一省將杭九楓叫做父。

  一省不聽話,非要線線先做一斤臘肉糯米飯:「吃得飽飽的,才能報那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

  線線在灶上淘米切肉,絲絲在灶後添柴把火。兩個女人哆嗦著將臘肉糯米飯做好了。一省狼吞虎嚥地吃了一頓,隨手將碗摔在地上,操起一把菜刀就往樓上去。

  杭九楓端坐在屋子裡,身後的牆壁上掛著一幅絲絲和線線將他擁在中間的昭片。

  「不錯嘛,書讀完了,還記得回家。你手拿著菜刀做什麼?那是一塊廢鐵,用起來還不如石片。我說過千百遍,不要搭理那些唱著磨剪子嘞鏹菜刀的河南人。你看看刀刃,都成圓的了,這就是洞南人的手藝。一個月後,河南人再來,又得找他磨,不然割卵子都不出血。我也明白,絲絲和線線不聽話,非要找河南人磨菜刀,是怕你回來,真的拿著它下我的毒手。」

  一省忍不住低頭看了菜刀一眼,果然如杭九楓所說,新近鏟過磨過的刀刃鈍成了杠鈴。

  「凡事怕是沒用的。我算了算,你已經滿十八歲,可以當兵了。

  可是你硬要呼天搶地,生怕別人不清楚是誰下種生了你,不僅當不了兵,連基幹民兵都當不了。在天門口做男人,握不了槍桿子,就得有比槍桿子還過硬的招數。你將菜刀放下,好好聽我說。」

  杭九楓說了幾遍,一省就是不肯放下菜刀。「我早就算計到,你是亡我之心不死!好吧,你先看看,這是為你準備的。」杭九楓取出來的那把刀,與先前那把輕而易舉取出羊腰子和狗腰子的刀一模一樣,剛開的刃,還沒有見過血。「想殺我就到外面去,在家會嚇著女人。」

  杭九楓在前面走,一省在後面跟,臨出門,還記得將手裡的菜刀扔在飯桌上。絲絲和線線嚇得想喊救命,杭九楓揮手攔住她們,若無其事地表示,一省決不會在自己身上下刀子。

  兩個人到了涼亭,在將尖刀交給一省之前,杭九楓比畫著教他,日後再有這樣的事發生,不得不將尖刀交給對方時,一定不要用刀尖對著人家,無論是想趁機暗算對方,還是真的繳械,這都不是最有利的姿勢。如果是暗算,對方就算握不住刀把或者手腕,抓住刀刃是沒問題的,那樣只會劃傷巴掌,而不會真正威脅對方。倒過來也是一樣的。惟有將尖刀橫向拿著往前送,將刀刃藏在一邊,發力之時,刀刃連切帶割,對方想抓時很有可能讓整個巴掌變成兩爿,或者是將幾個指頭剁掉。杭九楓將尖刀橫著遞給一省,沒有額外用力。坐了一會兒,站了一會兒,然後又坐了一會兒,然後又站了一會兒,杭九楓又開始教一省,想用尖刀捅對方,動手時手臂千萬不要伸得太直,握刀把的手也不能過緊,不然的話,看上去瞄得很准,真做起來肯定會偏到一邊去。不時有過路人經過涼亭,沒人時一省也不動手。杭九楓不願意等下去,問了三遍,見還無反應,他便起身往回走。

  他倆活著回來,讓絲絲和線線癱坐在門檻上說不出話。

  隔了一夜,杭九楓拿出一支矛子。二人不去涼亭了,一前一後下到河灘上。早上磨過的矛子一閃一閃地很亮,杭九楓說:「莫看小時候你們一天到晚拿著棍子演習,最要緊的竅門你還沒有找到。

  矛子只能往人的肚子和胸脯上刺,絕對不能對著頭去。不信你用矛子來殺我試試,雖然我不想還手,這眼睛和這脖子卻有它的想法,矛子一來,它們就不聽指揮,下意識地要躲閃。「杭九楓將矛子交給一省,面對面站著,不僅要他往前刺,嘴裡還喊著口令。一省力氣用得不小,可那矛子只能在離杭九楓的腰身一到兩尺遠的地方虎虎生風。

  兩個人去了又回,依然將家裡的女人嚇得不輕。

  第三天的情況有些不同,杭九楓帶上兩樣東西。這一次,他將地點選在小東山上。上了山,就在當年嚇死柳子墨的地方,杭九楓先將柯刀拿在手上:「我不多說,你也明白,常瞎子的老子常守義當初用它先殺馬鎮長,再殺我的二父,你的二爹,手法是那樣的利索,就連我都以為老練之人幹的。柯刀的好處是,只要用在實處了,一切都可以不用管。不好之處是,只能在完全沒有防備時才能找到對方的脖子,對方只要有一點點警惕,柯刀就成了放鴨子的竹竿。」

  一省從杭九楓那裡接過柯刀,該用的力都用了,砍下來的卻是旁邊的樹枝。杭九楓不管這些了,又將土銃拿在手裡。土銃裡面已經上好炮藥和釺子。杭九楓一點也沒保留地教一省,土銃打人是不能用鐵沙的,鐵沙只能打飛禽,不能打走獸。說完這種平常人都明白的道理,杭九楓就問一省,要是土銃打不響怎麼辦?杭九楓自豪地提起一省從沒有見過的鐵沙炮,當年離開傅朗西往外突圍時,鐵沙炮沒法帶上,後來他利用縣公安局長之便,托人查找好久,才發現它被人送進了宣化店當地的紀念館,擺在玻璃櫃裡供人參觀。

  為什麼用了上百年的鐵沙炮比新式榴彈炮還有名,就因為它從沒有啞過火。沒有槍之前,杭家人打土銃時也一樣從不啞火。別的人害怕打火紙受潮,一律用油紙包著放在貼身的荷包裡。這樣做雖然防潮,用起來卻不方便,遇上一眨眼就要動手扣扳機的緊急事情,像同阿彩那種讀過書的女人睡覺,寬衣解帶不說,先要用水將卵子當成蘿蔔洗上一洗,後要鋪一塊墊屁股的布,麻煩事太多會錯失良機。「我是將你當兒子才傳這絕招,無論是土銃用的打火紙,還是鐵沙炮用的點火撚,都要往耳朵裡塞,只要不是流膿的爛耳朵,那裡最乾燥,也最方便,用起來比偷情時往卵子上抹一把麻油還快捷。」杭九楓果真從耳朵裡摳出一枚打火紙,按在土銃的槍機上。一省接過土銃,槍口朝下使勁拍了拍,一枚小手指大小的鐵釺,連同黑黑的炮藥無聲無息地流出來,在河灘上堆成小小的一堆。一省又將土銃側過來,用槍機對著地上的炮藥,一扣扳機,隨著打火紙的一聲脆響,黑黑的炮藥變成一團綠火沖起來,鐵釺也跳躍了一下。

  「他以為我沒往土銃裡放鐵釺,還以為炮藥是用炭灰冒充的!

  這錯誤犯得還算輕,只是燒了頭髮和眉毛。「有點缺失的一省在九楓樓前露面時,讓已經看到杭九楓的絲絲和線線受到空前的驚嚇。

  杭九楓的話也不能安慰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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