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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五 八

  「兄弟鬩于牆,強盜得利呀!」

  繼二月初日軍連續兩次增兵後,日本內閣政府又於二月十四日調陸軍第九師團參戰。從二月二十七日起,進攻上海的日軍又得到陸軍第十一、第十四師團的增援,這樣,所謂上海派遣軍的總兵力增至九萬人、軍艦八十艘、飛機三百架。同一期間,國民政府僅派第五軍所屬第八十七師、八十八師及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教導總隊增援苦守上海的第十九路軍,總兵力不足五萬,裝備更是相差萬里。三月一日,日軍第九師團等部開始正面進攻,第三艦隊護送第十一師駛入長江口後迅速登陸,淞滬守軍腹背受敵,被迫退卻。

  三月三日戰事結束。在英、美、法、意等國調停下,經過談判,國民政府於五月五日與日本簽訂出賣上海的《淞滬停戰協定》。

  消息斷斷續續地傳來,董重裡傷心欲絕,他力邀傅朗西共同致信張主席,既然國民政府能與日本人談判,還有什麼理由拒絕與我們談判哩!只要自家人不打自家人,不用說兵強馬壯的政府軍,就是處於弱勢地位的第四方面軍也能出動四萬士兵增援上海。傅朗西用從未有過的嚴厲語氣警告董重裡,不要在張主席面前多嘴多舌了,獨立大隊和天門口民眾好不容易緩了一口氣,要趕緊增強實力。董重裡想到的那些不僅有道理,還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只是今日不能說,別人也不能說,只能等張主席自己來說。

  張主席還沒有說什麼,國民政府的主張就將董重裡的夢想粉碎了。國民政府這一次下了更大決心,為了將各地蘇維埃武裝剿滅乾淨,不惜將守了一個月的上海拱手交給日本人,騰出手來組建各路剿殺大軍。從黃州、六安傳來的消息沒有一條讓人聽得高興。

  從河南新集的蘇維埃武裝割據中心傳來的消息也讓人擔憂不已。

  春風說去就去,國民政府為圍剿大別山區專門組建的兩路大軍,算起來共有二十六個師、五個旅,外加四個航空隊,三十余萬人,正好六倍於守衛上海的兵力。大敵當前,張主席下令,不僅要第四方面軍主動向東西兩個方向進攻,全力奪取六安和武漢兩座城市,還要獨立大隊這樣的小股隊伍向三裡畈鎮或者浠水縣城出由。在交通員送到天門口的手令中,另外附有一條:「請告之地方上的同志,務必勒緊褲帶過日子,將打土豪所得金銀錢款全部上交中央分局,要打大仗,就得大把地花錢。「在張主席的手令裡,可看到董重裡早些時候因為饑荒所寫的那封信的回應,張主席鏗鏘有力地訓導:就大局的意義來講,在非常時期,讓一支軍隊保持戰鬥力,比讓窮人青黃不接時有飯吃更為重要。傅朗西明白這個道理,趕緊讓董重裡帶上黃水強等十幾個精明強幹的人,星夜將那放了多時的一萬三千塊銀元送往命令中指定的大別山北部某地。

  送別董重裡後,傅朗西親切叫了一聲:「杭副指揮長!」

  杭九楓哪會不懂這話的意思,馬上一併後腳跟,筆直地行了一個軍禮。傅朗西滿意地笑了笑。順理成章當上副指揮長的杭九楓空前忙碌起來,整天和傅朗西貓在小教堂裡商量著如何應對當前局勢。

  阿彩仍在幸福地嚼著青果子:「馮旅長也是肉身子,浠水縣城和三裡畈四周也沒有銅牆鐵壁,一次打不下,打第二次,還可以打第三次,又沒有人要求必須一仗解決所有問題。」

  杭九楓簡直不相信這話是阿彩說出來的:「你的腦子是不是長在肚臍眼下面了,以為這是女人生孩子!我寧肯不當這個副指揮長,也不願拿自己的雞蛋去碰馮旅長的石頭。馮旅長哪怕睡著了,也不會給我們第二次機會。去年冬天在三裡畈的日子我過怕了。

  人活在世上,遇到非死不可的事,死了也就死了,因為那是天意。

  可死可不死時卻死了,也還有個活該的說法。明明活路就在眼前,看見了也像沒看見,硬是和自己過不去,吊頸繩子斷了,還要跑去跳塘,塘裡水淺了,又回過頭來吊頸,這就不是人做的事了!」

  傅朗西有心不聽張主席的命令,又擔心張主席再次派一個類似小曹同志的人來搞肅反。避開阿彩,他單獨同杭九楓密謀:「我們之間的話,哪裡說哪裡丟,不要往外傳。這次與政府軍正面對抗,後果也許很好,也許很壞。好到真的可以佔領武漢和六安,壞到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老本會丟得一乾二淨。而且壞的可能性要比好的可能性大得多,所以,獨立大隊這一陣的行動,萬分謹慎還不行,需要十萬分謹慎。既要有目的地保存實力,又不能給別人留下任何藉口。」

  在傅朗西面前,杭九楓越來越沒有想法。

  「命令命令,救命之令。讓人送命的命令,我也不會聽。硬拼硬打的事今日不好做,還可以派幾個人去三裡畈打打冷槍,貼它上百條標語,然後報告張主席說進攻受阻。」杭九楓說去就去,一到三裡畈就碰上天賜良機。

  幾個人摸黑在田埂下面爬了一裡遠,躲過那盞將鎮子四周照得雪亮的探照燈,剛剛在一處房屋後面站起來,窗戶裡的燈忽然亮了。一個女人在嬌滴滴地同一個男人說話。杭九楓正在想女人的聲音為何這樣熟悉,探路的人竊竊地笑起來,原來他們藏身在一家妓館外面。杭九楓明白了,說話的女人正是圓婊子。杭九楓騎著別人的脖子,升到窗口旁邊聽了一陣。圓婊子正在撒嬌,說天氣熱了,菲要男人給她扇扇子。兩個人一邊調情一邊說話。猛聽得男人是替馮旅長看守軍火的軍需長,喜出望外的杭九楓差點失手掉下來。圓婊子和軍需長下一步要做的事變得一點意思也沒有了。

  杭九楓帶領的幾個人悄悄地商量出一個新的計劃。軍火庫很好找,就在那盞探照燈下面。讓杭九楓感到狂喜的不僅管軍火庫的軍需長溜出去嫖婊子,看守大門的兩個哨兵居然也睡著了。杭九楓也不細想,撬開一家店鋪的後門,用槍逼著守夜的夥計,灌了兩瓶煤油,回轉身來先用槍托將睡得正香的哨兵砸得再也醒不過來,其他的人,有拿煤油的,有拿火柴的,風一樣躥進倉庫裡,將寫有「嚴禁煙火」的大門用力拉開一道縫,塞進點著火的油瓶。到這一步,標語就不用貼了,趁著爆炸聲還沒驚醒別人,邊跑邊撒,紅紅綠綠的紙張將所到之處染得又鮮又豔。

  就像風吹翅膀,巨大的爆炸聲讓杭九楓跑得飛快。回到天門口,杭九楓仍在為這聞所未聞的爆炸聲激動。

  阿彩很高興地接受著比往日更出色的杭九楓:「有時候女人就是賤,到手的寶貝不珍惜,總以為還有更好的東西。這樣也好,不比不知曉,一比嚇一跳,你比鄧巡視員強多了,你是冬天暖人的棉被,鄧巡視員只是一隻繡花枕頭。」

  杭九楓難得高興:「男人的心比天大,只有炸了馮旅長的軍火庫才會讓它動一動。那種動靜真是過癮,好像山塌了,隔著兩裡遠,大火還能烤上臉,再走兩裡,炮藥味仍舊嗆得人直咳嗽。做了這樣驚天動地的事的男人,就不會在乎女人有多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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