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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杭九楓不只是說說,阿彩很快就發現,這話是真的。偷襲軍火庫得手後的快樂,使得杭九楓更希望下一次的爆炸更加猛烈。身為副指揮長的杭九楓,威風強過杭大爹,一聲令下,西河上下那些會熬硝和炒炮藥的人便一路屁滾尿流地趕來天門口。為了製造出夢想中的炮藥,杭九楓成天手拿鍋鏟,肆意在各家各戶的牆壁上尋找那種經年曆月後才有的白色粉末。炒制炮藥的人將這種白色粉末叫做硝。最初的碌碌無為讓杭九楓變本加厲,試驗的時間從白天一點點地延長到半夜。一鍋炮藥炒制成功,當即取出半斤,放在石滾正中的眼子裡。炸了十幾次,石滾上的眼子僅僅只是熏黑了許多。被夢想左右的杭九楓毫無保留地獻出杭家祖祖輩輩炒制炮藥的秘方,那些熬硝和炒制炮藥的人說,這是他們見過的最好的秘方,杭九楓還很得意。一次次的不如意,先讓杭九楓變得冷靜下來,明白只靠杭家的秘方不可能製造出可以炸塌半座山的炮藥。

  他要那些熬硝和炒制炮藥的人將各自的看家本領和盤托出。擋不住杭九楓從早到晚的催逼,陸續有人說出自己的秘方。說是秘方,效果卻不佳。杭九楓開始發怒了,有事沒事就在那裡發火,一發火就要找別人出氣,一出氣就有人要挨他的拳腳。杭九楓這樣做是有道理的,杭大爹在世時,每逢炒制炮藥就要對兒孫們說,強中自有強中手,別人都說杭家的炮藥炒制得好,最多兩銃就能打倒一隻野豬,其實還有一個更會炒制炮藥的人,他炒制的炮藥,只需一銃就能將一頭成年野豬打得四腳朝天。杭大爹沒說這人是誰,杭九楓只能用逼問的辦法來尋找。杭九楓說,只有用半斤炮藥將石滾炸開了,大家才有回家的可能。一天,一個負責燒火的人說出了杭大爹都不知曉的秘方:有一種硝,它只長在馬桶和尿缸壁上,人們都說那是尿垢。用它炒制的炮藥,要比用陳磚土熬硝製成的炮藥厲害好幾倍。這個秘方的獲得,讓杭九楓高興得在小教堂叫嚷開了:「不要說攻佔武漢三鎮,就是攻佔南京都不在話下了。」所有的人都望著他,不知說什麼好。「又不是沒穿衣服的女人,我這樣子有什麼好看的?趕快出去給我收馬桶,窮人家的最好,窮人家的馬桶刷不乾淨,上面的尿垢多。尿缸要找富人家的,富人家的尿缸好,幾十年也不破,上面的尿垢厚得像雪。」天氣熱了,從各家各戶收攏來的馬桶和尿缸很快曬乾了。杭九楓坐在上風方向,領上十幾個人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拿著篾片,好不容易刮下來一盆尿垢。

  他便高興地吆喝起來,一口氣也不讓人歇,就去灶後點火熬硝。熬好了硝,就開始配料炒炮藥。因為火候不對,第一鍋炮藥還沒起鍋就爆了。寸步不離守在灶邊的杭九楓,除了下身有短褲護著,身上的毛髮全燒光了。炒制炮藥的人不敢再往下炒,杭九楓用槍頂著他們的腰眼,逼著他們繼續幹。

  新方法炒制的炮藥果然厲害,一聲轟鳴響過,一直炸不動的石滾,終於變成了一堆亂石頭。

  興高采烈的杭九楓在西河裡痛痛快快地將滿身的尿臭洗乾淨,準備回白雀園好好享受一番。去的時候他在涼亭裡碰上常天亮,回來時常天亮還在涼亭裡沖著他不停地眨著眼睛。

  杭九楓覺得奇怪:「你練不好說書瞪著我有屁用!」

  常天亮說:「我沒瞪你,我在做算術。」

  杭九楓更奇怪了:「瞎著一雙眼睛做什麼算術?」

  「因為看不見,我才想算清楚,多少石滾才有一座山大。」

  「有沒有算清楚?」

  「是雪檸幫我算清楚的。她說石滾是圓柱體,山是多面體,算來算去,我也糊塗了,只記得她算出來的得數是,兩百萬隻石滾堆起來的山,才同小東山和小西山一般高。」

  已走出涼亭的杭九楓突然轉回來:「你是不是想說,要想炸塌一座山,就得再炒制兩百萬份炮藥!」

  常天亮說:「既然你說出這種話來,我就幫你算一算。你們從二十幾隻馬桶和尿缸裡刮出來的硝才炒成一份炮藥,要想炒制出兩百萬份炮藥,就得有四千萬隻馬桶和尿缸。我再幫你算算要多少人和時間,你們十個人炒制這份炮藥用了半天,那就是說,必須用兩百萬個半天,才能炒成能炸塌一座山的炮藥。兩百萬個半天也就是一百萬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十年三幹六百五,一百年三萬六千五,你們得活上幾千歲,才能炒好這麼多的炮藥呀!」

  杭九楓暗暗叫了一聲苦,嘴裡沒有再說一個字,灰頭灰臉地進了小教堂,將常天亮所做的算術對傅朗西說了一遍。傅朗西一點也不喪氣,反而鼓勵杭九楓在今後的鬥爭中,繼續發揮這種夢想的精神。杭九楓沒有得到他想得到的安慰,垂頭喪氣地回到白雀園,一把推開阿彩,將自己的身體重重地擱在竹床上。

  阿彩掇了些吃的放在旁邊的板凳上。從不歎氣的杭九楓忍不住將常天亮所做的算術又說一遍。

  「做不完的事就不做,免得身上一天到晚臊兮兮的!」阿彩越是這樣說,杭九楓越不甘心:「就這樣慢吞吞地打來打去,哪一年才是盡頭呀!」

  「所以你必須學鄧巡視員,凡事都要做到兩不耽誤。」

  「往日沒有如此折騰,杭家的處境也不比今日差呀!」

  「你這樣想可是不對,做都做了,就不要吃後悔藥。」

  「是不是只有革別人的命,自己的夢想才會實現?」

  「很多事都得一條路走到黑,人活得好不好全靠賭命。」

  「雪家屋裡剩下的兩個女人,像是什麼也不賭!」

  「莫以為不同你賭、不同天門口賭就是不賭,她們心氣高,一出手就同天賭。」

  杭九楓想不通同天賭會得哪些好處。他把話題引得更近一些:「我們就賭你生出來的是什麼東西。」

  阿彩淺淺一笑:「至少總是一個人吧!」

  露水落下來了。月門封得不嚴實,牆那邊的聲音從縫隙裡傳過來。梅外婆在柔和地叫雪檸,不要貪涼快,天再熱也不能在露水裡睡,女人的骨子軟,受不得露水泡。杭九楓心裡一動,連忙將阿彩的上身托起來,正要往屋裡抱,阿彩忽然將比西河的沙灘還寬敞的身子完全打開。杭九楓也動情了,嘴上卻不同意:再過幾個月阿彩就要分娩,這時候可不能亂來。阿彩將嘴唇貼著他的耳朵,小聲將昨日夜裡聽到的話複述給杭九楓:「女人懷孕的頭三個月和後三個月,是不能接納男人的,中間四個月,不僅沒事,同男人一起快樂,那滋味比平時格外不同。」杭九楓不敢相信,這會是梅外婆說給雪檸和楊桃聽的話,他問雪檸和楊桃聽後如何反應。阿彩不讓杭九楓問,問了她也不會回答。其時,梅外婆說話,楊桃笑,雪檸害羞的聲音,全都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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