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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三〇

  那頂六尺高的紙帽子上所寫的壞話,遠不如貼在紫陽閣門旁的那副對聯厲害:「李白李太白李太太白李太太太自,扒灰扒嫩灰扒嫩嫩灰扒嫩嫩嫩灰」。這副對聯只貼了半天。雪茄生氣地找到傅朗西。傅朗西也覺得不該採取這種羞恥方式。對聯被撕了下來,「沒有好下場」的橫披卻沒有動。這橫披也是杭九楓想出來的。「雖然粗俗,但還貼切。」雪茄只能如此自嘲。

  雪大爹遊鄉的鑼聲在西河兩岸時遠時近地飄蕩著。

  天門口一帶湧動著一股莫名其妙的激情。雪茄跟在這奇特的一群人後面,有機會便跑上前去,看看雪大爹的情形如何。阿彩沒能勸阻住雪茄,她在家裡心煩氣躁地等了三天,雪茄才回到紫陽閣。這時,天門口外的河灘上已經搭好一座戲臺。往日有戲班子來演大戲,馬鎮長就會聯絡雪杭兩家和其他富人在河灘上搭戲臺。北方來的武戲,諸如河南豫劇、山東梆子,戲裡明槍暗箭你死我活。南方來的楚戲和黃梅戲,雖是文戲,也好死人,但多是為情所傷,縱然悲慘,死的時候個個都浪漫得詩文打滾。臺上的人死得再多,台下也不會少一張吃飯的嘴。這一次就不同了,槍裡裝著帶炮藥的子彈,刀上磨有吹根頭髮上去也會兩斷的刃口。只要死了,就不可能再像演戲那樣,變個模樣,還能繼續上場,做那手眼身法步的套路。

  戲臺搭起來後,大大小小的孩子圍著轉個不停,不時有人興致高漲地領頭叫著:「殺人啦!殺人啦!」大人們沒有如此興奮,他們大都站得遠遠的,偶爾有人問:「真的要殺雪大爹嗎?」他們才會兩眼發亮地回答:「殺誰不殺誰,非要等到人頭落地才成定數。」

  剛回到天門口的雪茄,從雪檸那裡得知戲臺的用處。

  雪檸說雪大爹必有一死時,就像說那天上的白雲。

  阿彩對此很不理解,上輩的當家人就要死於非命,當孫女的竟然像白雲一樣輕飄。阿彩真的不希望雪大爹死。她說這話時,身邊只有雪茄。這是她在前廳的天井旁看著雪茄像無頭蒼蠅那樣來回躥了八九次才等來的機會。跑的路太多,雪茄的兩隻腳成了棉條,沒有力氣多走幾步繞開阿彩。雪檸不在,愛梔不在,無助的雪茄不自覺地走到從武漢回來後離阿彩最近的距離。阿彩的輕言細語像春雷落在屋脊上。阿彩想將雪大爹從水深火熱中救出來的表示,讓雪茄覺得難以置信。

  阿彩嫵媚地向前走了一步,差不多和雪茄臉貼著臉了:「我說的是真話!為雪家,我什麼都能做!」說完,她轉身走了兩步,見雪茄沒動,又停下來:「你是家裡惟一的男人,你應該比我更有主意!」

  阿彩的話像繩子,無形之中將雪茄牽在身後。

  白雀園的院子裡開著一樹梨花,比早先下過的雪還白。

  阿彩在前面扯了扯伸在頭頂上的枝條,先落的花瓣撒在自己頭上,後落的花瓣撒在雪茄頭上。過了水井,阿彩一隻腳站在門裡,一隻腳站在門外,半是回頭地要雪茄稍等一下。阿彩在半掩的房門後面消失的時間很短,她招呼雪茄進屋時,他身上的花瓣還沒有撣乾淨。

  雪茄推開房門,正中間凳子上坐著的阿彩,披著當年沒有被雪茄揭開的紅蓋頭。與架子床上貼著的大紅喜字相比,絲綢的紅蓋頭一點也不顯舊。紅蓋頭下露出阿彩嬌柔的嘴巴:「那年喝喜酒時你跑了!」她將紅蓋頭的一角塞到雪茄手裡:「揭呀,我這輩子就想當你的新娘子!你不揭,我這太太總是當得不明不白!」雪茄麻木的手一松,紅蓋頭又遮住了阿彩的臉。「二房太太都娶到手了,你不該害羞。」阿彩再次將紅蓋頭塞進雪茄手裡。她將雪茄的手連同紅蓋頭緊緊握了一陣,突然張開雙臂撲進雪茄懷裡,嚶嚶地抽泣起來:「你真狠心,娶了我,又不要我,害得我苦苦守了這麼久的空房!」心如潮湧的阿彩,揮著拳頭,輕輕重重地捶在雪茄的背上。「你摸摸這兒,它都長成苦棗了!」阿彩激動地將一對乳房頂在雪茄的小腹上,「你摸摸呀!你不摸就不知道它好不好,配不配夜夜給你的手指當枕頭!」阿彩從雪茄的後背上收回雙手,剛剛解開領口上的扣子,眼前突然一亮。

  「我做不到!我不會捏著鼻子吃屎!」

  說完當年說過的話,雪茄轉身後撤,腳步邁得像一頭從綠油油的菜地邊走過的老牛,又慢又重。紅蓋頭仍舊蒙在阿彩頭上,她呆坐在屋子裡,花園裡梨花墜落的聲音,一朵朵地敲在心上。牆外,田畈上青蛙叫聲連天。阿彩拼命扯著自己的乳房,被眼淚打濕的紅蓋頭粘住了嘴巴。

  「雪茄,你是個苕男人,七十歲的老女人還有一頭好頭髮,可那有臭屁的用!你連杭九楓都不如,人家是滿肚子大糞當詩書用,你是滿肚子詩書當大糞用!」

  隔著紅蓋頭,阿彩感到門口一暗,有人進屋來了。她以為是丫鬟,正要呵斥,紅蓋頭被人揭開。

  站在眼前的還是雪茄:「你真的能救雷家?」阿彩點了點頭。他說:「那好,夜裡我上你屋睡!」

  阿彩站起來拉住他:「就現在吧!我等不了一個白天,我怕自己到時候老得讓你更不想理睬了!」

  阿彩真的怕雪茄再次跑掉,她將雪茄摟在懷裡,蹣跚著走到門口,隔著他的身子伸手將門閂上。

  門一關,屋頂上的亮瓦更顯眼了。兩個人手牽著手,走到架子床前。見雪茄還在盯著透過亮瓦照進來的那團陽光,阿彩嬌滴滴地說:「我也愛看亮瓦裡的太陽光,洗澡時,我喜歡用它照著身子!」雪茄抬起頭來,吃力地將手放在阿彩身上。繡花旗袍的扣子很容易解,大拇指往前頂的同時,食指往回摳一下就行。從領口開始,轉了一個彎,一會兒就解到腰間。眼見著所有扣子全解開了,阿彩將雙臂往後一舉,甩落旗袍,露出一個光溜溜的身子。光著身子的阿彩一上來就將手放在雪茄的腰上。雪茄穿的不是長袍馬褂,他那西裝褲子被一條吊帶吊在肩上。阿彩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女人,在廣西時,家裡常來這樣的客人,父親狗頭也曾這樣打扮過。所有正規西裝的穿戴,雪茄一樣也沒少。阿彩雖然不生疏,做起來也很費勁。她對雪茄說,從他回家的那一天開始,自己就沒穿過內衣,哪怕落雪天仍是一身空殼穿戴。她一一直盼著這樣的日子,一旦雪茄需要自己了,用不著七脫八解九鬆開。脫掉褲子卸下皮鞋,雪茄不讓阿彩再脫最裡面的短褲。他將阿彩抱起來放倒在床上,雙手往那對乳房上游走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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