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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雪大爹說話時,楊桃用手掌在他身上拍了又拍,又用拳頭捶了又捶,再用手指掐了又掐。最後才將嘴巴張開。男人的腳太大,咬起來有太多的不方便。楊桃小心翼翼地咬了一陣,雪大爹也不說話了,從他嘴裡冒出來的全是愜意的哼哼聲。快活的雪大爹又想到了董重裡,他將哼哼聲停下來,認真地提醒楊桃記著自己的話,等到如願嫁給董重裡後,一定要像今日這樣伺候他,讓他幸福得不再幻想暴動,也不再幻想革命。楊桃還是不說話,只有咬在雪大爹腳上的兩排牙齒發出肉肉的聲音。盡情享受著的雪大爹哼得越來越急,楊桃的嘴也張得越來越大。快活到極點的雪大爹突然一蹬腿,猝不及防的楊桃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雪大爹霍地從躺椅上跳起來,七手八腳地扒開楊桃的衣服,將一張老臉藏在那對乳房中間。

  楊桃一聲也沒叫。是雪大爹自己聲張起來的。

  雪大爹死死抓住楊桃的乳房,對著茫茫夜空狂喊一通。

  「誰敢害我?第一沒做虧心事,第二沒做虧心事,第三還是沒做虧心事!我誰也不怕!我不會死的!今日好了,我做了壞事,你們有理由了,只要不碰我的家人,我會心甘情願地聽任你們宰割!」

  打鼓提起商代根,它是帝嚳十五代孫。當年帝嚳後,三妃名簡狄,吞了玄烏一顆卵,不覺懷胎生子契,子契生昭明,昭明生相士,相士生昌若,昌若生曹圉,曹圉生子宜,子宜生子振,子振生子微,子微生報丁,報丁生報乙,報乙生報丙,報丙生報壬,報壬生主癸,娶妻扶都女佳人,白氣貫日照渾身,懷胎生下太乙君,國號成湯把位登。提起成湯出世根,姓子名履是他名,他是子契十二代孫。傳至主癸生成湯,掃滅夏朝定家邦。乙未年間坐江山,在位整整三十年,陽壽一百染黃泉。湯亡伊尹攝朝賢,扶住外丙把位權。成湯傳位與外丙,外丙傳仲壬,仲壬傳位太甲登。太甲傳沃丁,沃丁傳太庚,太庚傳小甲,小甲傳雍已,雍已傳太戊,太戊傳仲丁,仲丁傳外壬,外壬傳蠱甲,童甲傳祖乙,祖乙傳祖辛,祖辛傳祖沃,祖沃傳祖丁,祖丁傳南庚,南庚傳湯甲,湯甲傳盤庚,盤庚傳小辛,小辛傳小乙,小乙傳武丁,武丁傳祖庚,祖庚傳祖甲,祖甲傳稟辛,稟辛傳庚丁,庚丁傳武乙,武乙傳太丁,太丁傳帝乙,帝乙所生三聖人,微子啟,微子愆,殷辛就是紂王名。相傳三十聖主人,共有六百六十四年春,戊寅年問敗乾坤,萬里江山屬周君。雪大爹從未摹仿過董重裡的說書,說起來聲聲斷斷地。最早被雪大爹的聲音引過來的是雪大奶。瞅著衣衫零亂的楊桃,雪大奶有些強作歡笑:「老東西,你不比那些圖新鮮的革命者差,也曉得沒開苞的東西好玩了。」雪大奶從手腕上蛻下一隻銀手鐲,給了楊桃,「你還沒有名分,等你有名分了,我會給你一隻金手鐲的。」

  楊桃比別人先離開雪大爹的屋子。她從地上掇起那盆變涼的水時,臉上的表情與平時沒有兩樣。沒有人能想到她會就此自尋短見。發現楊桃將自己倒插在泡糍粑的缸裡的人是阿彩。阿彩不想看愛梔偎在雪茄身邊的樣子,不等雪大爹心情有所好轉,一個人溜了出來。在阿彩的驚叫聲中,雪茄抱起濕淋淋的楊桃,依然是倒插在水缸裡的樣子,一邊拍一邊抖,直到所有人都聽見她長長地哼了一聲。

  杭九楓聞訊而來,也聽見了。他用前所未有的嗓門說:「楊桃,有革命為你撐腰,趕快起來控訴這幫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

  楊桃只顧吐黃水,發出的聲音全都帶著泡泡。

  雪大爹沒有吐黃水,也沒有吐泡泡,他用最清晰的聲音回答:「楊桃是受了欺侮。我幹的。我願意接受革命的懲罰。」

  雪大爹將雙手剪到背後,任由杭九楓捆綁:「我不想再等了,免不了要來的東西,不如讓它早點來。莫害得全家人跟著發瘋!」

  「不許碰雪家人!」一直躲在人群後面的阿彩突然沖出來。阿彩揚著一把納鞋底用的錐子。杭九楓嚇得鬆開繩子,退後幾步。兩個拿矛子的男人,迅速將矛子對準阿彩的胸口。

  阿彩不怕那尖銳的矛子,她用一隻乳房碰了碰矛子:「想革我的命了?那就來吧!」

  杭九楓驚慌過後,發起火來:「臭癩痢,莫以為丈夫一回家,你就變香了!」

  不等杭九楓的話音落地,阿彩手上的錐子呼的一聲飛過來紮在他的肩膀上。跟在錐子後面撲過來的阿彩,顧不上胸前的衣服被矛子劃破了,揪著杭九楓,一個耳光掃過去:「我先將你的命革了!」

  「不見癩痢心不死,你就死了這顆心吧!」杭九楓一伸手,撕下阿彩的頭巾。情急之下的阿彩再也顧不上別的了,她從杭九楓手中奪過頭巾,轉身就跑,藏進深深的白雀園。

  臉色嘎白的雪大爹走進小街的黑暗時,不無悲涼地告誡跟在身後的雪檸:「這輩子我只貪了一次財,就惹上這燎天大禍。如果有人想要雪家的東西,就讓他們盡興吧!如果還有人想昕你的想法,你就說是我說的,他們從雪家拿走的也是燎天大禍!」

  雪檸跟到小教堂外面,常守義拿著土銃不讓她進。常守義不像杭九楓總是那樣凶,口氣緩和時,還能告訴一些發生在小教堂裡的事情。在常守義看來,雪大爹真是膽大包天,活到這個地步了,還敢當面恥笑傅朗西和董重裡。雪大爹用了一些天門口最常用的譬如,不該用狗屎畫畫,不該用夜壺裝酒,不該將婊子當公主。

  雪大爹最後對雪檸說的話是為傅朗西和董重裡深深惋惜:有文化的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竟然依靠沒有文化的人,十分美好的理想,也會染上七八九種醜陋。

  夜裡,雪家無人人睡。重新包好頭巾的阿彩羞羞答答地對雪茄說,應該不斷地派人到小教堂去探聽消息。她第一個走出紫陽閣從小教堂帶回雪大爹的消息。她來去匆匆,仿佛有意告訴別人她根本沒有時間和杭九楓幽會。待別人都去過之後,她又去了第二次,為了將時問壓得更短,返回時她一路小跑。

  關在小教堂的還有一些因故沒有逃走的富人。

  雪檸也去過小教堂。她從常天亮那裡得來的消息,最讓家裡人難過:天亮後,常守義和杭九楓就要押著所有關在小教堂裡的人,從天門口開始,四處遊鄉。依照常天亮的說法,到時候雪大爹還要戴上六尺高、上面寫滿壞話的紙帽子。

  雪家人傷心不已、淚流不斷時,阿彩將雪大爹難逃一死的消息藏在心裡。她太清楚了,一樣的噩耗,不管由誰來傳達都不會產生歧義,就是不能由她來說。阿彩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是杭九楓等人的同謀。她從相互偎得極緊的雪茄和愛梔身邊走開,一個人站在花園裡,望著天上的月亮和星星,用盡心思地想,如果自己能從杭九楓的刀下救出雪大爹的性命,雪茄就沒有理由繼續將自己當成別人家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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