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聖天門口 | 上頁 下頁


  冷風裡的雪大爹越想越覺得這上聯太奇了,藉故說自己頭痛,等頭痛好了再來想那下聯。雪大爹匆匆回屋,一群跟著杭九楓打野的孩子,故意在街上大聲說笑。雞叫三遍後,阿彩稍稍安靜了些。雪大爹趁機睡了一覺,醒來後再想那上聯,竟然一整天沒有出書房。他的腦子一刻也沒閑過,頭都想破了,也沒想出下聯。

  窗外的太陽越來越陰冷,那些同杭九楓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不時在門前齊聲大喊:「半夏當歸,生地不如熟地!」眼看天色將黑,雪大爹終於下決心,讓夥計找來杭九楓,請他說出下聯,早早了卻這段心事。

  夥計出門不久,杭九楓就來了。雪大爹到底還是小看杭九楓,雖然讓進書房,卻不肯請他坐在那由景德鎮官窯燒出來的青花瓷鼓上,兩個人隨隨便便地站在屋子當中。聽得雪大爹直言相問,杭九楓也直言對答:本來就只有上聯而沒有下聯,要不然殺不了那麼多賣鴉片的人。雪大爹心裡一踏實,嘴裡又有些放大話的意思:「天門口的學問深不可測,有些絕對,是對不出下聯的。半夏當歸生地不如熟地,就是絕對,若不是絕對,我早就對出來了!」

  嗟歎之時,想抽鴉片的阿彩又在白雀園那邊嚎叫起來。

  「阿彩這樣子,一定是抽犯了鴉片癮!」

  「是呀!」雪大爹心性已亂,不知不覺中竟承認了,等到想否認時,已經覆水難收。他有些欺負杭九楓是個孩子,索性說將到底:「從這鬼婆娘進門後,家裡就沒安靜過。」

  「杭大爹放心,我不會去外面說。」

  杭九楓難得有尊敬的表示,讓雪大爹有所感動。

  「家裡亂成這個樣子,琴棋書畫都成了擺設。」

  「只要三天,我就能讓阿彩這輩子不再沾鴉片的邊!」小小年紀的杭九楓不像吹牛,「我這人遇事愛多個心眼,抽鴉片上癮,其實與母雞發情時差不多,關鍵是要破那迷魂的樣子。」

  雪大爹擔心杭家人設計故意羞辱雪家,一時拿不定主意。

  雪大奶倒是果斷,問了幾句,初步領會杭九楓的意思後,便帶上杭九楓從穿過右月門從紫陽閣走到白雀園。還沒站穩,阿彩就撲上來,抱著杭九楓的雙腿,嘴裡放聲喊著:「救命!」雪大奶不做聲,聽任杭九楓飛起一腳,將阿彩結結實實地踹倒在牆根上。

  童音未改的杭九楓說:「這時候才後悔有個卵子用!」

  阿彩縮著身子說:「我已經戒了十次,從沒有反悔過。」

  杭九楓說:「別人為了戒鴉片,可以剁手指腳趾。你這樣嬌滴滴的,像戲臺上的公主。」

  阿彩用足力氣大聲說:「你有種,你來剁我的頭吧!」

  雪大奶打斷這些話:「有個戒鴉片的秘方,你願意嗎?」

  阿彩睜著迷迷的眼睛:「你這樣子說話等於放屁,我想找個豬屁眼鑽進去,能行嗎?」

  雪大奶轉身對杭九楓說:「這話你都聽見了,可以做個將來的證明。不然,都是雪家人,就是說了實話,外人也會覺得我們是在欺負阿彩。」

  杭九楓沒有多說話,他將雪大奶叫到一邊,小聲說了一陣。雪大奶瞪大眼睛,將頭一扭轉告阿彩:「九楓怕自己說不清楚,要我替他說。他的方法並不難做,就是讓你洗個冷水澡。以毒攻毒的道理你懂吧!我跟你說,就好比蚊子咬了你一口。廣西的天氣很熱,肯定一年到頭都有蚊子。特別是那種專門在白天咬人的麻蚊子,咬得人一下子就癢到了骨頭裡。這時候要想止住癢,有錢的人不是搽萬金油,就是灑花露水。其實這是錢多燒心,最好的辦法是對著蚊子咬過的地方自己咬自己一口,馬上就會不癢了。我一點破你就曉得,痛了起來哪裡還會顧得上癢。冬天裡洗冷水澡就是這樣。你一天到晚在屋裡呆著,既沒見到春天貓狗發情,也沒見到冬天母雞賴孵。為了讓它們早點解脫,主人總是拿著竹竿將貓狗攆進水塘,一天一夜不讓它們出來。母雞細小更好對付,只要用繩子捆住它的腳和翅膀,放在地上,不停地用冷水澆就行。本來,你這樣子,只要弄一身痛就沒事了,可你身上全是細皮嫩肉,一鞭子下去,就像抽到豆腐上,雪家人下不了手,九楓他也下不了手,想來想去,只有洗冷水澡才不會傷你——九楓,我說的全是你的意思吧?」

  杭九楓點頭時,阿彩在地上打了一個滾:「我不怕痛,就怕沒有鴉片抽。你快用鞭子抽我!快讓我洗冷水澡!」

  雪大奶說:「你是在廣西長大的,不明白大別山裡有多冷。廣西也冷,但那冷是從海上來的。我們這裡可不一樣,所有的冷都是從三伏天睡覺也要墊狗皮褥子的俄國人那裡吹過來的。所以我要對你說清楚,眼前正是三九寒天,前幾天你在火盆旁洗熱水澡還連連叫冷!真要洗冷水澡,到時候,輕則身上會長凍瘡,重則凍壞手腳。」

  阿彩說:「都什麼時候了,我哪會想這些哩!」

  杭九楓馬上說:「看你如此誠心,我也只好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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