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清流醉了 | 上頁 下頁


  老張跟著笑了幾聲後,又解嘲地說,如果我真是文化館的大腦,你們可就沾光了。因為我現在正在想讓文化館每人來一個副高職稱。

  高南征一聽見老張說職稱二字,便揚頭而去。下到一樓,見外面雨下得正大,他便揮手攔了一輛三輪車。然後回頭招呼胡漢生,說是他請客買單,捎他回去。胡漢生猶豫了一下,說自己帶著傘。這工夫蘭蘋跑上來,笑嘻嘻地說女士優先。

  高南征同蘭蘋只順一半的路,到要分手時,蘭蘋竟叫踩三輪的人往自家方向走。說過之後,她朝高南征笑一笑,同時身子動了動。高南征感覺兩人挨得更近了。這以前他倆一起跳過好多場舞,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緊緊貼在一起。而且前面有簾子擋著風雨,小空間裡只有他們兩個。高南征以前有兩次在這樣的雨天裡,透過三輪車的簾子縫隙,看見裡面的男女在接吻。

  蘭蘋不停地說著話,同時身子也在不停地晃動,弄得高南征非常緊張。蘭蘋臨到家時,伸出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摸了一下,然後就叫停車。蘭蘋下車的地點離她家雖只有一百多米,卻是在一個拐彎的後面,拐過去才能看見她家。蘭蘋走後,高南征一個人坐在車棚裡,回憶剛才說的許多話時,竟然絕大部分不記得了,只記得蘭蘋說她最討厭胡漢生。

  高南征本來還要通知小湯下午去館裡開會,因為蘭蘋這一繞,再去小湯家就遠了,踩三輪的人要他一起給一張錢才去,他覺得不划算,便放棄了通知小湯的想法。

  回家後,高南征一邊做飯,一邊想下午開會的事。文化館裡他、老張、胡漢生和徐館長都是中級職稱,按照比例最多只會給一個副高指標。八七年開始評時那文件上就說了,文化館原則上不設副高以上職務。所以,現在即便放寬限制,一個肯定是到了頂,絕對不可能有兩個。現在四個中級職稱的人年齡都差不多,徐館長最大,胡漢生最小,他倆之間也就相差幾歲。一旦誰上去了,其餘三個這一生便沒什麼指望,除非上去的人中途調走或死亡,空出那唯一的指標。高南征心情忽然沉重起來,剛才三輪車上的那點野情一下子被壓得粉碎。

  思想一走神,高南征先是將紅菜苔炒焦了,接下來一不留神又將豬肝炒老了。他剛將菜端上桌子,妻子就在門外嚷起來,並用手不停地擂門。

  高南征青著臉上去將門打開,並低聲說,小姬,你別像貓叫好不好,我今天心情不好。

  小婭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她進到房裡將外套脫了,出來時將鼻子伸到桌面上聞了聞。她一聲不吭地將紅菜苔倒進垃圾袋,然後重新炒了一盤紅菜苔。

  小婭從櫃子裡拿出半瓶酒和兩隻杯子,說,先喝兩杯酒順順氣,然後告訴我為了什麼。

  高南征喝了三杯酒後才將評職稱的嚴峻形勢向小婭分析了一通。

  小婭說,先進可以讓,模範可以讓,當官也可以讓,這評職稱切切不能讓誰。

  高南征說,那三個人當中,胡漢生和老張不是我的對手,只有老徐、徐館長,他是館裡當家的,什麼事都得從他那兒過手,這評職稱對於他來講簡直是得天獨厚。

  小婭說,你不能先表了態,領導雖然厲害,可說到底還是怕群眾,至少群眾可以鬧事,當領導的就不能。

  高南征說,光靠鬧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小婭說,你手上不是有《清流》嗎,在縣裡它就是造輿論的黨報!你可以用它來造輿論嘛!

  高南征說,到底是搞新聞的,首先想到的是輿論。

  小婭在縣廣播電臺當播音員。她說,你將自己這幾年獲獎的情況整理一下,我先在電臺裡為你搞個人物專訪,回頭再在《清流》上發一下。

  高南征說,搞我的專訪還不如搞一個人事局長的專訪,我可以做撰稿人。

  小婭說,這個沒問題,乾脆兩個專訪都上。

  高南征不好再推了。其實他自己清楚,這幾年獲的獎幾乎都是水貨,凡是大獎賽,只要肯交錢總能寄個獲獎證書來,小婭不知底細,總將這些當作了不得的事。

  吃完飯,高南征花了半個小時將自己的作品和獲獎證書理了理。五年來雖然發表的作品只有十幾篇,可獲獎次數竟有三十好幾,證書擺在那裡差不多有兩尺來高。他看著紅燦燦的一大疊不由地輕鬆地笑了笑。

  看看時間不早了,高南征就出門往文化館走。半路上,他遠遠地看見胡漢生在和一個人邊走邊說話,他覺得那人很像小湯,等追上去,才發現果然是小湯。

  他拍了一下小湯的肩膀說,我去喊你,你倒先走了。

  小湯說,胡老師說有緊急會議,我便跟著他來了。

  高南征說,上午怎麼沒來辦公室?

  小湯說,家裡有點事,煤燒光了,買了五百斤煤灰。

  高南征正想說小湯有事該打個招呼,隨即就想到評職稱的事,到時候還得靠小湯這樣的群眾評議,得罪了他們就會得反對票。

  他酸溜溜地說,胡漢生,我真得向你學習,這麼關心群眾。

  胡漢生忙說,我是到小湯那裡去借書,他說他看過一部好小說,我想看看能不能改成戲。

  小湯也說是這麼回事。

  高南征說,你怎麼從不向我推薦什麼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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