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清流醉了 | 上頁 下頁


  上午十點鐘時,陰了兩天的天空終於下起雨來。開始只是飄著濛濛的水霧,幾分鐘後那水霧便變成了雨珠子,一串串地砸在玻璃窗上。不知道是誰先叫了一聲,說下雨了下雨了。縣文化館辦公樓內立即騷動起來,好幾個窗戶被推開了。有的人伸頭仰臉,有的人只是攤開巴掌,試試雨有多大。

  文學部主任高南征站在窗前看了一陣後,轉身踱進隔壁的表演部。趴在桌面上的胡漢生抬起頭來沖著他點點頭,剛要再伏下去,高南征說,你不是一直盼著下雨嗎,老天爺給你送雨來了。

  胡漢生有些驚訝地說,是嗎,我怎麼沒注意!他起身走到窗口伸出雙手接了一陣雨水,然後在臉上擦了幾把,轉身時露出一副愜意的樣子說,這一回我家那兩畝半麥子總該發芽了!館長這是在往那黑板上寫字,其內容十有八九是通知開會。他側耳細聽,那聲音很流暢,一點也沒有停頓,也沒有粉筆在黑板上的敲打聲,他想徐館長的心情一定很平常,下午的會上也就不會發什麼脾氣罵誰批評誰。

  徐館長後來在走廊上泛泛地大聲說道,各部室負責人請通知一下上午沒來上班的人,下午的會一個也不能缺席。

  徐館長依然沒有開門,高南征聽著他的腳步聲在走廊上消失了。徐館長一走,辦公樓上又喧鬧起來。大家都聚到走廊上,看那黑板上的白粉筆字。下午兩點,召開緊急會議,不准缺席。這緊急兩個字讓大家來了興趣,一時間紛紛猜測起來。

  大家七嘴八舌猜了一通,都沒猜出個名堂,倒是小甘一句話獲得了大家的認同。小甘說很有可能是評職稱的事。高南征扳指一算,從八七年評職稱開始,到現在已整整五年了,按規定是到了晉升的時候了。他不由得抬頭看了一下胡漢生和老張,又迅速地將目光移開。他發現胡漢生和老張也在看著自己。

  高南征一低頭,看見黑板下面的地上有一攤水,他有意轉過話題說,你們看這水,像不像是從徐館長身上滴下來的。

  胡漢生最先響應,他說,老高這話有道理,剛才徐館長在黑板上寫字時,我聽見有一種嘀嗒聲,像是衣服上面的水在往下滴。你們看這一長溜濕漉漉的腳印。

  大家閃開一條縫後,見地上真的有兩行水汪汪的腳印。一行進來,一行出去。頓時大家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過一會兒,老張才說,徐館長這個人工作起來還真是挺賣命的。

  有幾個人隨聲附和了幾句。

  高南征立即不滿起來,說,他是館長,本來就應該帶頭幹嘛。過去打仗,總是當頭頭的在前面呼喊跟著打衝鋒,這是傳統。

  胡漢生出來圓場說,都十一點了,下班回去吧,還要通知人來開會呢。

  高南征看了看手錶,說,真的十一點了,怎麼過得這麼快,一篇稿子還沒看完。

  老張心知高南征這是在藉故下臺,便說,我也是,一個調查報告都寫了七八天還寫不完。

  胡漢生說,現在都這樣,做之前以為小事一樁,可一旦上了手,哪家事都讓人感到辣手。

  高南征說,胡漢生你又說別了,是棘手,不是辣手。

  胡漢生笑一笑沒作聲。

  老張說,真是說不清,眼看著這一年就要過去了,忙忙碌碌幹了十一個月,回頭一望,竟想不起自己做了哪幾件事。

  高南征心裡瞧不起老張,文學部十一個月中出了五期《清流》,創下了文化館自學小靳莊活動結束以來的最高紀錄,他從宣傳部和文化局等有關方面得知,今年全縣文化工作「十件大事」可能要將其列入其中,並且位置還不會太靠後。他本來想說世上萬般事情當中,就數玩最最累人,話都到嘴邊了,他還是憋住沒說。

  一旁的會計蘭蘋忽然快嘴利牙地說了一句,老張你是徐館長的大腦和喉舌,別看做事的是手和腳,可累總是你大腦先想到,喉舌先說出來。

  蘭蘋這幾句話讓大家哄笑起來。高南征甚至還在蘭蘋肩上拍打了幾下,誇她雖然來文化館只一年,可說起話來已經十足的文化了。實際上大家都明白,徐館長一直偏袒調研部,正是他將調研部比作大腦和喉舌的,另外還將文學部和美術部比作腿,將表演部比作手。他沒說誰是心臟,然而大家都明白徐館長將這個留給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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