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醒龍 > 寂寞歌唱 | 上頁 下頁 | |
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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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樂樂將酒瓶遞給李大華。 「是真是假一嘗就知道。不要緊,若是假的我再給換一瓶,再是假的就再換。」 林奇說話時並不看林茂的臉色。不光林茂聽了他的話後臉色變了,連胡樂樂的臉上也現出了疑雲。林奇頓了頓又補充說了幾句。 「不過,先換的是孔府宴,再換就只有黃鶴樓了,黃鶴樓酒可絕對沒有摻假。」 胡樂樂第一個笑出聲來,她捂著肚子說自己乍一聽林師傅的話,還當這屋裡是五糧液專賣店。李大華也說沒想到林師傅這麼幽默。林茂只張了張嘴,沒有往深處笑。他感覺到,父親今天這麼做是故意的,像是試探自己,又像是在使敲山震虎之計。 果然,到喝酒時,林奇的表現就更明顯了,他執意不肯喝五糧液,說自己一沾這樣的東西就肚子疼。他開了一瓶孔府宴,自己喝自己的。林奇話裡的意思只有林茂能聽懂。林茂本來能喝五六兩酒,可今天卻沒有興致,他悶悶地看著胡樂樂和李大華兩個鬧。趙文也不時插進去煽煽風,點點火,讓他倆鬧得更起勁。 一瓶五糧液下去半瓶時,林奇突然開口問廠裡的事。 「這個月的工資還能發吧?」 「能,只是稍晚個三五天,得讓資金周轉一下。」 李大華搶著回答了。 「是不是產品銷路有問題?」 「沒有大問題,你到倉庫看看就知道,幾乎沒有積壓產品。」 胡樂樂說的是真話。 「既然是這麼好的形勢,為什麼還要拖欠工人的工資哩!這樣做會打擊工人的生產積極性。」 「產品銷出去,錢不能及時回來。」 「真是這樣倒不怕,怕就怕有人在中間做手腳,拿公家的錢去做私人生意。那年搞銷售的老塗就幹過這名堂,將五十多萬回款放在私人的儲蓄帳戶上存了半年,自己吃利息。」 「現在沒人敢這樣了。」 「那也不一定,電視裡經常報導上百萬上千萬的公款都有人敢貪污,做這樣的手腳還不是一碟小菜。」 林奇和林茂對著說了幾句後,林茂就不作聲了,趙文也在使眼色,讓他別同父親頂牛。齊梅芳則在向林奇作暗示,要他少問廠裡的事。 林奇一點也沒理睬,繼續問他的問題。 「廠裡領導班子沒問題吧,聽說鑄造廠廠長被抓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林茂有些忍不住了。 「現在滿街都是謠傳,哪個廠長出差十天半月,沒在縣城露面,就有人說他被抓了。現在的人好像都有病。」 「是不是因為廠長經理搞腐敗搞得太明目張膽了,讓大家都看見了,才覺得這樣的人應該抓。」 「那明天有人說你兒子被抓了,你也相信?」 「我不會全信的。」 林奇不輕不重地回了一句,讓林茂無法再說下去。他看看手錶,藉口說約了時間要給用戶打個電話,一個人爬到樓上房中,倒在床上躺了一陣。他確信,父親今天這種態度一定與何友諒有關。他一翻身抓起電話便重重地按了一組號碼。 「我找何友諒!」 聽見對方有人拿起了話筒,林茂兇狠地說。 「我爸不在家。」 「去哪兒了,我是舅舅。」 跑跑甜脆的聲音讓林茂一下子消了氣。 「我爸同我媽到街上擺攤賣東西去了。」 「那你怎麼不到舅舅家裡來?」 「我爸改了主意,說我能管住自己,不用麻煩你們。」 「你在家裡等著,舅舅馬上來接你。」 林茂放下電話就開始call龍飛。等了一陣,還不見複機,他才想起龍飛將BP機扔在車裡了。他下樓後同桌上的人打了個招呼,說是去去就回。出了門,他跳上林奇的三輪車就往何友諒家趕,一路上,認識他的人都用一種驚訝的目光盯著他。經過藍橋夜總會時,他一眼看見袁圓站在門口,正同江書記說話。他這才相信趙文的話沒有錯,只是到這種地方來研究劇團的工作,讓人覺得滑稽。 他敲開門,抱起跑跑要走。跑跑掙扎著要帶上自己的衣服和暑假作業。林茂只讓他帶L了作業本。上了三輪車又往回走。江書記他們已不見了。半路上碰見了龍飛,龍飛跑了幾步跳上他的車,然後解釋說,自己買煙時,別人找給他一張五十元鈔票是假的。他覺得找錢的人情形有些不對,就轉身到公安局報了案。公安局的人開著警車來一搜,竟搜出了一箱假鈔。所以就耽誤了。林茂就說沒想到他還有這麼高的覺悟。 林茂覺得蹬三輪車的感覺很好。 龍飛提醒他如果是職業的就沒有這感覺。 林茂將跑跑帶進屋裡,惹得林奇和齊梅芳一陣驚喜。 林茂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說明天全縣一定會說他被免了職,成了一個踩麻木的苦力。大家有些不明白,龍飛就將原因說了一遍。林奇由於高興,就沒有同林茂作理論。趁他不注意,李大華將自己的一杯五糧液同林奇的孔府宴換了。林奇一邊同跑跑說話,一邊將手邊的酒杯一飲而盡。林茂對李大華的舉動皺了皺眉頭。 胡樂樂酒還是喝多了點,她不斷地說著相同的話,申明自己在廠裡只聽林茂的,別人的話都是狗屁。跑跑則反復批評她說話不文明。林茂就叫龍飛用車子將她送回去,並提醒龍飛一定要將她送進家門。 8 見時間還早,林茂就一個人到街上慢慢地蹓躂。久雨之後的夜晚,到處都很熱鬧。人們在家門的時間長了,都想出來散散心。大家都有些盲目,似乎是由著腳步牽人走。也有人走得很有目的,踢踏的腳步,因而就有些刺耳,惹得不少人用目光罩住他。林茂覺得自己就是如此,當然不是此時此地,正是自己看明白了一些事,所以才遭來許多的白眼。他越來越清楚,農機廠眼下這種搞法,已是強弩之末,不會有什麼大希望。他在廠長這個位置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數了。當然,對於自己的將來他已經有了安排,這八達公司就是其中的一環。不過目前他不能對任何人說明,包括妻子趙文,他也沒有真正透露過八達公司的底細。 路邊的小吃攤慢慢多起來,街上彌漫著一種焦油的味道。林茂留意打量了近五十個攤位之後,才找到姐姐林青和姐夫何友諒。 林青的攤位緊挨著鑄造廠其他人。生意同別人差不多,一個人正趴在桌上吃,另一個人在等。林青一旁張羅雜事,何友諒則忙著在鍋裡翻動著雞蛋炒粉。林茂走攏去叫了聲姐姐。林青抬起頭來正要說什麼,正在等待的那人就吆喝起來說哪來這麼多的事,一碗炒粉也要等半天,做不了就說一聲,我好去別處買。林青連忙賠不是,何友諒也連連說就好就好。林茂瞪了那人一眼,心裡罵了一句:廣東佬,兜裡有幾個錢就心燒。那人也看了林茂一眼,林茂在目光相碰的火星中感到這個人有些特別。 林茂告訴林青,他已將跑跑接回家了,從今天起跑跑就住在家裡,她只需送點衣服去就行。沒待林青和何友諒說什麼,林茂就轉身走開了,一直到稍遠處的黑暗處他才回頭。林青和何友諒沒有用目光送他,他們正忙於做生意。倒是那個催著要吃雞蛋炒粉的男人將目光源源不斷地送過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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