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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何友諒說完,一個人向那些工人走去。林茂看見他將別的人都轟走,然後又扶著一個個醉了的人走進車間休息室。林茂心裡有些茫然,作為親姐夫,何友諒為什麼不同自己合作,遇事總擺出一副持不同政見者的模樣。

  林茂回到辦公室後,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說晚上要帶一個客人回來吃飯。趙文在電話裡告訴他,中午何友諒一家子都過來了,還在一起吃了頓飯。林茂聽說姐姐準備在街上擺小吃攤時,一時竟不知怎麼回答。後面趙文說了些什麼,他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龍飛進來對他說,強佔包房的那些人是從何友諒那兒得到消息的。何友諒則是聽張彪吹牛,說是中午非要林茂請自己到藍橋夜總會嘬一頓。

  7

  林茂將胡樂樂和李大華帶進家裡時,趙文笑起來,說自己以為有貴客來,要不林茂不會這麼慎重地先打電話回來作安排。李大華忙申明自己不是貴客,是聽到風聲來蹭飯的。趙文知道李大華家中情況,說你妻子調回武漢了,自己能蹭一頓就輕鬆一頓。林茂沒有作聲。李大華的確是自己硬鑽進車裡的,當時龍飛還開玩笑要攆他下去。李大華會開車,他乘龍飛在半路上下去買煙之機,搶過方向盤自己將林茂和胡樂樂拖到林茂的家裡。

  趙文和齊梅芳在廚房里弄菜,林奇還沒回。三個人坐著沒事,天南地北地亂扯些話來說。胡樂樂忽然說起何友諒來。

  「你姐夫為什麼對你那個樣子,像是有深仇大恨。」

  「沒有的事,你別瞎猜。」

  林茂想掩飾。胡樂樂卻不甘心。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別替他隱瞞。從去年十二月八達公司成立以後,何友諒就開始撂挑子,在廠裡什麼事也不幹,工人們意見可大哩!」

  「不一定吧,我看工人們好像都和他挺談得來。」

  「這也不錯,現在哪個人會像你倆,將意見寫在臉上,工人對幹部有意見是寫在肚皮上,臉上平時見到的東西都不能算數。」

  李大華馬上插進來。

  「那你將肚皮給林廠長看一看。上面不知寫了些什麼,也好讓人知道點。」

  「我說真話,你別打岔。林廠長,我真看不出,就那麼一個八達公司,又不會對農機廠形成傷害,何友諒為什麼那樣竭力反對!」

  「你這樣說,有點言過其實。」

  林茂邊說邊眨眼睛。胡樂樂說上了癮,將襯衣的短袖向上翻了一下,露出渾圓的肩頭來。

  「我說話是有根據的。何友涼當時就找過我,拿過一封信要我動員車;司的工人簽名,向上級表明多數工人反對成立八達公司。我同幾個工人說了說,他們認為這是幹部們在爭權奪利,沒興趣介入這種行徑,結果不了了之。後來,何友諒還找過幾個車;司的正副主任,要他們對八達公司表態,車間主任們認為事不關己,就採取高高掛起的態度。惹得何友諒生起氣來,說是我們非要等到農機廠變成第二個鑄造廠以後才會明白過來。」

  「我聽你這話簡直像聽天方夜譚。」

  「還有哩,何友諒說八達公司是一隻餓虎,它瞄準的就是農機廠這匹瘦馬。」

  「算了,別說這個。搞得你我一個像喜歡打小報告、一個像愛聽小報告的小人。」

  「不,我真想弄明白,你們哥倆一前一後,統治農機廠差不多整十年。你明白,你姐夫也明白,就我們不大明白。這樣下去,農機廠還能撐幾年。」

  「你怎麼一下子把話說得這麼嚴峻!」

  「大家都在這麼議論。上至國家,下至單位。我們的確有些著急。若是像林師傅乾脆老了,退休了,怎麼樣也只是一個熬。再苦是年輕只有二十來歲,也能跟著潮流轉,翻跟鬥也能頂住幾下。偏偏我們是不上不下四十郎當歲,擔子又重,心眼也快塞死了。到時候不折騰又不行,折騰起來又沒有足夠的本錢,不急死也得憋死。」

  胡樂樂這一通話說得三個人都嚴肅起來。

  李大華好一陣才先開腔。

  「這種形勢,我們是得早作打算。」

  李大華說這話時,一直在看著林茂。林茂只顧望著門外。林奇剛剛將三輪車踩到門口,人下來了,眼睛仍在三輪車的車軸、輪胎等處擱著。林茂幾乎是下意識地說了句。

  「下棋要看三步。都這個時候了,還是先作準備為妙。」

  這時林奇大步走進來,李大華和胡樂樂見了連忙起身打招呼。聽林茂介紹李大華和胡樂樂都當主任了,林奇就做了一個擤鼻涕的手勢。大家都笑起來,知道這是說胡樂樂當年進廠時,還是一個流著鼻涕的黃毛丫頭。

  林奇在屋裡打了一個轉又出去了。

  胡樂樂又撿起剛才的話。

  「實際上,大家都知道你同何友諒不和,只是因為親戚關係才沒翻臉。你雖然安排他分管工會工作,可這實際上是不讓他干涉你的事。」

  「看起來,我得聘你為廠長助理才是。專門幫我分析別人的心理心態。」

  林茂又開起玩笑來。沒等胡樂樂接上話,他就站起來,到廚房裡去催促,說是江書記約了自己,晚上八點鐘去他家談件事。趙文馬上說不會吧,她聽說江書記晚上要到文化局商量恢復縣劇團的事。林茂當即頂了她一句,劇團算什麼,現在工廠才是當領導的命根子。趙文不再說話,埋頭在灶上燒魚。林茂忽然想起劇團的女孩袁圓,他朝趙文的側影看了幾眼後,還是不能忘掉,甚至還有了袁圓身上的韻味比趙文足一些的念頭。

  胡樂樂一個人跑到樓上樓下轉了一圈,回到沙發上坐下後,一個人捂著嘴巴笑。林茂和李大華問了幾遍,她才開口。

  「廠裡有些人傳說,你這小樓像金鑾殿一樣,各種擺設都是超豪華的,今天若是沒來這一趟,我也有幾分相信,沒想到你有的東西還不如我家,若是這樣算腐敗,你判五年刑,那我得判十年。」

  「所以詞典裡才有人言可畏這個成語。」

  「還有三人成虎。」

  李大華及時將林茂的話作了補充。

  說著話時,趙文開始上菜了。林奇又進了屋,他見桌上只上了一瓶孔府宴酒,就鑽到那間放雜物的小屋去。林茂開始投反應,等意識到想阻止時已來不及。只好眼睜睜看著父親將一瓶五糧液拎出來放到桌子上。所幸父親說話還比較得體。

  「這酒是別人送的,林茂留了好長時間,總說要請廠裡的人來喝了它,這樣就可以免去受賄之嫌。」

  李大華馬上接過話茬兒。

  「一瓶酒不算什麼,我也收過這種禮物。」

  「可我就沒收過好的酒,去年一年也只見別人拎來過三瓶孔府宴,其中一瓶還是假的。」

  胡樂樂拿過五糧液,從上到下反復看了幾遍。然後又將酒瓶倒過來。

  「聶衛平介紹過區別假五糧液的辦法,說是將酒瓶倒過來,若瓶底能掛住一滴滴就是真的。」

  「掛住沒有?」

  「剛掛住又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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