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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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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一川今天特別神氣;戴著法蘭西小帽,穿著粗毛呢的上衣,一條領帶特別鮮豔。他是原告的代理人,辯護人,還要用老年人保障協會的名義在法庭上發言,擴大影響,伸張正義!可惜的是報社和電視臺都沒有來人,他們認為這是一般的民事訴訟,常見。 宣佈開庭之後,審判員向下面看了一眼,高聲喊道:「請被告馬太伯坐到前面來。」 「報告!」褚桂芳嘣地一下,從姑娘們那個藍色的波浪裡跳出來了。她穿著一件紫紅色的呢大衣,在一片藍色和灰色之中顯得更加奪目鮮豔。她頭上斜壓著一頂淡黃色的小帽,這小帽名叫磕半球,和劉一川頭上的法蘭西是差不多的,她昂首挺胸,大步走向被告席,好像是慷慨就義:「報告審判員同志,我們家庭裡的一切大事都是我經管的,經濟大權也是掌握在我手裡,贍養老人的問題是個經濟問題,應該是由我負責。同時,婆婆和兒媳發生了爭執,其責任大都在媳婦,與兒子無涉。」 法庭裡發出了嗡嗡的聲音,人們小聲議論:「這女人不簡單嘛,直來直去,敢作敢為。」 「女強人嘛,有名氣的。」 審判員高聲叫喊:「大家靜一靜,詢問被告,你有沒有律師或者是辯護人?」 「沒有,我做事光明磊落,公開坦誠,用不著詭辯,也不會站在別人的背後用暗箭傷人!」褚桂芳的眼光像一道閃電似的射向劉一川,使得劉一川開始就有點心驚。他下意識地從馬老太的背後移開一點,免得人家以為他是站在別人背後用暗箭傷人。劉一川的這一移,倒反而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使人覺得今天打官司的是兩個戴著小帽的人,是磕半球反擊法蘭西。 劉一川到底是個舞文弄墨的人,只能打打筆墨官司,真的打官司卻不行。打官司不是寫文章,不是用文學的手段去感動人,而是用無可辯駁的事實,斬釘截鐵的語言去征眼人。他搭錯了神經,還是去讀他那份自鳴得意的狀子:「……你們都曾經在大街小巷裡見過一個人,一個白髮蒼蒼、瘦骨伶仃、七十三歲的老婦人……」我的天呀,這種文章是只能在紙上看,看起來還能打動人,讀起來就軟綿綿地,何況那馬老太已經坐在法庭上,不是在那遙遠的小巷里拉板車,也沒有搬著煤球上樓梯,她為了上法庭還特地換了一身新衣,梳洗了頭髮,看起來蠻精神的,並不那麼太可憐。連劉一川自己也感到,這篇文章的效果是很不理想的。 褚桂芳聽完了只是淡淡地一笑,馬上舉手要求發言,她沒有文稿,不拖泥帶水,好像是在飯店裡開什麼招待會: 「諸位來賓,法官先生,原告所提出來的問題都是存在的,都是正確的,我作為馬玉英的媳婦是有責任的,我沒有能盡到我的最大努力,眼看著我的婆母至今還替人家送煤球,還住在那個四面透風的破房子裡,還穿那種破衣裳,還吃那種冷泡飯,說句不好聽的話,那種日子還不如現在的討飯花子。討飯的人不勞動,每天能進幾十塊,每頓都吃肉絲麵……」 「那你為什麼不贍養你的婆婆呢?」劉一川趕緊提出問題,他覺得這個女人不簡單,她決不是到法庭上來承認錯誤的,這是一種欲揚先抑。 「噢,這位戴小帽子的先生,我看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我不知道你是和我過不去呢,還是另有什麼目的……」 「目的只有一個,不許虐待老人,我代表老年人保障協會,保障老年人的利益。」 「我贊成保護老年人利益,你們的協會如果需要贊助的話,我還可以出點兒力;我反對任何人虐待老人,也反對任何老人來虐待別人,更反對任何人幫助虐待別人的老人來虐待人……」 「被告,請你把意思說得明確點。」審判員講話了,覺得這個誇誇其談的女人有點兒離題, 「很明確。你們告我這個媳婦虐待婆婆,卻不知道這個婆婆是怎樣地虐待我!」 法庭裡轟動起來了:「啊,還有誰敢虐待她?」 「這女人在倒打一耙。」 審判員也有點發楞,看樣子這女人還要告她的婆婆哩:「大家靜一靜,原……被告可以申述理由。」 「真是笑話,說我虐待婆婆,有什麼證據。我是打過她還是罵過她?……都沒有,唯一的理由就是我們不贍養她。」諸桂芳的眼睛向劉一川這麼一抬,很輕蔑地問道:「是嘛?」 「是的,就此一條你便有罪,經濟問題是一切問題的中心,你不給老人生活費,你就犯了虐待罪!」劉一川的這幾句話說得鏗鏘有力,自以為是一針見血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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