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文夫 > 享福 | 上頁 下頁 | |
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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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桂芳卻把鼻子這麼一縮:「你這位先生大概是在經濟問題上掉過跟鬥吧,怎麼會把一個小錢看得比磨盤大。我的婆婆一個月能用幾個錢?六十,八十,一百夠了吧?一百塊錢有什麼了不起,還不夠我買一條香煙送人呐。我早在三年前就求過我的婆婆,她要吃啥我給啥,她要穿啥我買啥,只是求她從此別再送煤球,別在大街上拉板車。她拉板車不是送煤球,簡直是叫她的兒子媳婦背黑鍋,她每天都在街上貼我的大字報,控告兒媳不肯養活她。 「同志們,朋友們,我也是一個在外面走走的人,我背得起這個黑鍋嗎,擔得起這個惡名嗎?我有苦無處訴,有冤無處伸,婆媳之間有矛盾,總歸媳婦不是人……」褚桂芳掏出手絹來擦擦眼睛:「你們可以問我的婆婆,我說的話是假還是真?姆媽,你要說真話,你要憑良心。」 馬老太忍不住要和媳婦鬥嘴了:「我怎麼不憑良心,我不要你的錢,我有力氣,我能養家活口!」 「喏喏,大家都聽見了吧,到底是她虐待我,還是我虐待她?」諸桂芳轉過頭來:「法官同志,你也聽見了吧?」 審判員有點抓瞎了,這是怎麼回事呀:「詢問原告,既然她沒有虐待你,你為什麼還要控告她?」 劉一川慌了手腳,一時間無言以答。 馬老太倒有話說,她不能再讓媳婦爬到自己的頭上去:「是她虐待我,她不讓兒子抽我的香煙,不讓小孫子到我的身邊去,不讓他吃我的巧克力……」馬老太還沒有說完,法庭裡就開了鍋: 「啥,她說的啥?」 「不肯花她的錢就算是虐待,還沒有聽說過哩。」 「靜一靜,靜一靜。」 褚桂芳也不罷休,「同志們都聽見了吧,她在那裡拉車賺幾個血汗錢,如果我再讓男人抽她的煙,再讓孩子吃她的巧克力,那我還是人不是呢?」 「對,她是對的。」 「到底是個經理,有見地。」 劉一川一言不發了,弄不好他自己倒要成為被告。 審判員和陪審員在臺上交換意見,覺得這件案子可以到此為止,雙方調解協商,矛盾是可以解決的。 劉一川提出意見,認為還是要作一個判決比較適宜,不作明確的判決,馬老太權益沒有保障。同時,劉一川的心裡還有鬼,認為官司不判就說明原告的理由不能成立,自已好心好意倒要擔個誣告的名義! 褚桂芳的要求更是強烈:「一定要判,不能和稀泥,你們不判,我們怎麼做人呢?萬一老太累死在馬路上,昏倒在樓梯口,那些不明真相和別有用心的人就要把罪名加到我們的頭上,說是我們虐待,不給生活費。請法院明確判決,規定我們每月給多少生活費。可以多給點,還可以按物價上漲的幅度再加錢……」 馬老太聽了把頭一抬:「啥人要你的錢!」 「要不要隨你,你不要我們照給,可以存在單位裡,作為一種憑證,將來也可以作為喪葬費。」 「我還沒有死呐!」 「我不是說將來嘛,將來誰都會有這一天。」 審判員說:「別吵嘴了,既然雙方都要求判決,法庭可以考慮判給馬玉英生活費。」 「哎哎,別忙。」褚桂芳又舉手發言:「判決應該是雙向的,判我給她生活費,就應該判她不能送煤球,拉板車。要不然的話,她在客觀上還是到處作宣傳,說我是虐待她的。」褚桂芳向劉一川乜了一下:「連你也沒有達到目的。」 劉一川也忍不住點點頭:「對。」 馬老大叫起來了:「我不要她的錢,我要她讓小孫子天天到我那裡去!」 「你不要我的錢,你還要天天拉板車,我就決不讓小丹丹到你那裡去,那不又是『兒子不養爺,孫子吃阿爹』,還想給我再加一條罪名啊!」 審判員說:「法庭可以使贍養費的問題產生法律效力,至於馬玉英能不能拉板車,送煤球,那是個社會道德問題,是全社會愛護老人的美德,不屬法律的範圍。各居民委員會,各群眾團體可以勸說居民,不要再叫七十三歲的人送煤球;以免發生危險……」 一場官司就這樣結束了,好像是誰也沒有失敗,誰也沒有勝利。 劉一川不承認失敗,他總算為馬老太爭取到了生活費。 褚桂芳更是洋洋得意,今天她扯足了順風旗,法庭裡全是她的市面。她到旁聽席的角落裡把自己的丈夫拎出來:「怎麼樣呀,膽小鬼,他們全得聽我指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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