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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沒……沒有來得及。」馬海西只能說是沒有來得及了,其實他是沒有想到要提出這樣的問題,他鬼迷心竅,只是在羅莉的胸脯上打主意,現在後悔莫及。馬海西也急得跺腳,一跺倒想起了一件事:「噢,對了,羅莉說,她在客廳裡見到三個人,除掉李少波之外還有三號門裡的吳子寬和那個三舅萬青田。」

  許達偉沉吟了:「他們去做什麼呢?……」

  柳梅的臉色頓時發灰,她心裡明白,萬青田知道她的底細,這個心狠手辣的人可以隨時隨地挑起事端,把她弄得無藏身之地:「達偉,事情恐怕都是因我而起的,我……對不起大家,也對不起你。」

  許達偉連忙捂住了柳梅的嘴:「不許你說這種話,我們要全力保護你,和那邪惡的勢力去搏鬥!」許達偉向我們掃了一眼,那眼光裡有一種英武之氣:「到時候要你們一起出力。」

  「沒說的,到時候兩肋插刀,赴湯蹈火,聽大哥的!」說話的是史兆豐,他那柄寒光閃閃的軍刀還插在腰眼裡。

  許達偉的英雄氣概顯示出來了,雄性在保護雌性的時候總是雄赳赳的。他像一個將軍那樣發號施令,緊急指揮:「從現在開始,小弟,你們要日夜加緊防範,把大門閂緊,陌生人來不能開門,如果那幫傢伙要來的話,你們趕緊溜進下房,從沿牆的那棵桃樹上爬上去,翻牆頭,跳到穿心街上逃出去。柳梅你……你這庭院裡的沿牆有一塊太湖石,石頭上有許多洞洞眼,好像是石級,你踏著石級越牆過,牆那邊是棵白皮松,沿著松樹滑下去,到朱老頭或王先生家避一避。他們都是好人,會幫助你的。小弟,你去和王先生、朱老頭打個招呼,讓他們事先瞭解原委。明天我們分頭行動,我去找萬青田,問問他到底想弄什麼鬼!」

  許達偉一連串地吩咐下來,左一個小弟,右一個小弟,句句話好像都是對我說的。我們在結拜兄弟的時候就曾經有過誓言,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現在大難臨頭,我當然是赴湯蹈火,義不容辭。

  我立即召集張南奎、史兆豐、馬海西和朱品,共同商討如何應對緊急事變。徐永和羅非暫不通知,這兩個書篤頭通知了也沒有用,反而會把他們嚇得昏昏,或者是變得礙手礙腳。

  別看朱品平時吊兒郎當,大大咧咧,他對這種事情倒十分認真,好像也十分內行似的。他領著我們察看地形,繪出圖紙,設置機關,規定逃離路線。張南奎不惜犧牲,把他媽媽給他的一隻銅面盆擱在走廊上的一塊翻板上,用一根細繩通到大門口。如果開門見到有人來者不善,便立即拉動牽繩,帶動翻板,把一隻大銅盆從屋樑上摜到磚地上,嘔哪山響,驚天動地,通知房子裡所有的人立即撤離。樓下的人跳後窗由後夾弄裡進入東面的空地,樓上的人不能下樓,如果下樓就有可能和間來的匪徒迎個照面,必須從馬海西住的那間房裡越窗上牆,再從牆上緣木而下,進入東面的空地。兄弟們在空地上集結之後再見機行事,如果真是抓人便相互幫助越東牆而逃,如果是誤會便由邊門回來,了卻一場虛驚。

  這一套複雜的程序首先必須教會阿妹,給阿妹的指令簡單明瞭:任何陌生人敲門都不開,如果硬要打門、沖門便立即拉繩。阿妹現在變得十分聰明,一聽便知道如何執行,她還要安慰我們:「大家阿哥不要怕,不會有什麼事情,因為你們都是好人。」她不知道,現在的壞人倒沒有事,出事的都是好人。

  這一套複雜的程序還必須教會徐永和羅非,決不能讓這兩個書呆子被人家抓去,抓去以後受不起嚴刑,可能瞎說一氣什麼的。

  羅非聽了我們的緊急嚴肅的通告後卻滿不在乎:「見鬼,都是你們在惹是生非,誰是共產黨呀,我連共產黨見都沒有見過,他抓我作啥呢,是少個人吃飯還是怎麼的?」

  史兆豐來教訓這個書呆子了:「吃飯?你想到憲兵隊裡去吃飯!抓進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請你吃一頓生活,兩記耳光,一個東洋跟頭,再不招,那就是三上吊,老虎凳,辣椒水,接得你吃不進一粒米!」

  羅非瞪大了眼睛:「你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不知道啊,我常跟大哥到憲兵隊裡去玩耍,挨打者的哭聲、喊聲,叫人聽了心都發抖……」史兆豐說話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了,好像那被吊打的人就在眼前。

  羅非的心也有點抖了:「不是共產黨也得挨打?」

  「那當然,不打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呢?」

  「打死了也不是呀。」

  「不是也行,叫你爸爸拿十兩黃金來贖你回去,臨走時還要再交十個袁大頭的伙食費,儘管你被打得吃不進一粒米。」

  「簡直是暗無天日!」

  「天都塌下來了,你還談什麼天日?二哥,你不能只顧讀書了,現在要領點世面,這些倒黴的事情惹不起,只能躲著點,聽著我們的信號,一有動靜便從牆頭上爬出去。」

  羅非也只能點頭了:「好吧,看起來這許家大院也非久留之地。徐永,我們還是搬回學校去吧,那裡雖然擠些,倒也保險。」

  徐永搖搖頭:「不見得,也有特務到學校裡抓人的。現在不能兩耳不聞窗外事了,窗外有雷鳴和閃電。」徐永批手擊掌,嘴裡哼哼唧唧:「暴風雨啊來了,暴風雨啊來了!揚子江的水啊……」這不知道是一首什麼歌中的詞句,徐永現在所唱的歌都有點進步意味。

  第二十六回 八面來風

  許達偉要發威風了,這許家大院的事到底是誰主沉浮?是我許達偉還是那萬青皮?他是個什麼東西?他只不過是許家的一個傭人,一個雇員,我可以把他解雇掉,可以把他趕出去,可以由弟兄們成立一個管理委員會,來管理許家的房屋、財產、家具、書籍,可以把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條的。可是一想到他那個不爭氣的媽媽,就氣得手都發抖。

  許達偉怒氣衝衝去找萬青田,找了半天,發現萬青田竟然大大咧咧地坐在樓上的書房裡,和費亭美面對面地坐著,好像在商量什麼事情。胡媽也站在旁邊。許達偉一看就惱火,這書房是個神聖的地方,是他爸爸工作過的所在,牆上還掛著他爸爸的照片,萬青田沒有資格坐在那裡,胡媽根本是連進也不能進來的。

  費亭美見許達偉來了便指著一張沙發:「達偉,你坐下,正好我也要找你。」

  許達偉沒有理睬,把滿腔怒氣向萬青田劈頭蓋臉地噴過去:「你弄的什麼鬼,為什麼跑到李少波那裡去商議,要到許家大院來抓共黨、抓逃妾?你和李少波是什麼關係?許家大院裡的事與你何涉?」許達偉是竹筒子倒豆,只管發他的少爺脾氣。

  萬青田一聽就懂了,知道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走漏消息的不是別人,肯定是那個羅莉,那個騷貨曾經到院子來跳過舞,和那個姓馬的軋過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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