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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第十九回 情不可偷

  許達偉說是說要把羅莉救出虎口,可他自己也正掉在「虎口」裡。初次墜入愛河並偷食了上帝禁果的人頭腦是昏的,好像發寒熱似的精神亢奮,不知所以。

  許達偉再也不等那月上樹梢頭了,既然已經自定終身又何必去遮人耳目,大費周折、愉情?愉情這個名詞是狗屁不通的。情乃情懷、情趣、情欲、情義……是精神魂魄,鬼使神差;是與身而來,與身而去,不是什麼身外之物,可以任人去偷!

  許達偉想出這個道理之後十分得意,馬上去告訴柳梅:

  「親愛的,以後我們不必再花前月下了,也不要怕人家說閒話。什麼叫偷情呀,這種事情根本就不存在。愛情是相互的奉獻,如果你不是無私地把全部的身心都獻給我,我怎麼能偷得著呢?」

  柳梅見許達偉那認真而又天真的樣子,咯咯地笑了,縱身跳進許達偉的懷裡:

  「你偷得著,你已經偷著了,是我閉上眼睛讓你偷的!」柳梅早就豁出去了,她和許達偉一樣的純情,卻不像許達偉那樣的天真,她知道這一場愛情是要付出代價的,風波遲早要來,還不如來得早點。

  許達偉從來是得理不讓,敢作敢為。從此以後,他想到要和柳梅親熱時便大搖大擺地爬到柳梅的樓上去,有時在那裡吃,有時在那裡睡,好像他們已經是夫妻。有時候許達偉也會在五號門前碰到三舅,伸頭探腦,鬼鬼祟祟的。他心裡說,怕什麼,遲早要對媽媽講明的,管她同意不同意。

  柳梅也想盡情地享受風雨前的寧靜,簡直把自己當作了許公館的女主人,有時她會很自然地關照女傭陳阿姨:

  「晚上不要閂門,許先生可能要回來得遲一點。」

  陳阿姨聽了有點納悶:「你們什麼時候結婚的?」不過,陳阿姨對這一點並不反感,她覺得像柳梅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如果沒有男人的愛撫,那就像月亮沒有圓,鴛鴦不成對,一朵鮮花開在牆角裡,自生自滅,暴殮天物,實在可惜。

  許達偉命中註定,他不能滿足,不能得意,是一件擺不平的東西。當他有無數的大房子的時候,他憤憤不平地高喊:「安得廣廈千萬間,庇得天下寒士盡歡顏。」當他把心上人抱在懷裡,當兩情繾綣之後,他又要「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又要想起那個可憐的馬海西,覺得決不能沉湎于情人的懷中而忘記了兄弟,怎樣才能把他救出苦海呢?

  柳梅也很歡喜許達偉談論如何幫助馬海西。她和賈伯期的結合雖然是那麼的不協調,但也有躺在賈伯期懷裡說事情的時候;那時候說的事情都是如何到別人的袋袋裡去挖錢,不像現在,說的都是如何幫助人脫離苦海,一邊是高尚,一邊是卑劣。柳梅有點兒相信上帝,她認為愛人是上帝的旨意,是上帝愛她,才把許達偉送到她的身邊。她緊緊地抱著許達偉,生怕失去他似的:

  「親愛的,我總覺得你很特別,你信不信上帝?只有上帝才是處處為別人著想的。」

  「不不,我不相信上帝,我相信我自己。我相信我爸爸在一篇文章中寫下的格言。他說:『世界上完全為別人的人是沒有的,完全為自己的人也太低級。完全為自己的人被理論家認為是沒有理想,被藝術家認為是缺少浪漫主義。浪漫是一種色彩,理想是一種光輝,沒有光輝與色彩的世界是黑暗的,生活在那裡沒有意義。』我相信我爸爸說的是真理,雖然我從來也沒有見過爸爸的面。」

  柳梅佩服得五體投地:「親愛的,我也覺得這是真理,不過還應當加上一條,沒有你這世界也是黑暗的。」

  「還應當加上一條,沒有你這世界也是黑暗的。」許達偉緊緊地抱著柳梅,吻得她差點透不出氣。

  愛情是一種激素,它會使人辦起事情來興致勃勃,行動敏捷。許達偉親自出馬,到學校裡去搜尋羅莉,逃得了和尚總是逃不了廟的。

  羅莉和許達偉不是一個系,可是許達偉在學校裡是個風頭人物,他認識很多人,很多人也都是認識他的。他知道和羅莉同住一個宿舍的女生都是誰。

  和羅莉同住一個宿舍的有三個女生,三個人也不在一個系,女生住宿有特權,她們可以自由結合的。

  當許達偉打聽羅莉的下落時,那幾個同宿舍的女生一聽就嘻嘻哈哈,溜之大吉。

  許達偉沒辦法,就一直把她們逼到宿舍裡,使得她們無處可逃:「對不起,幫幫忙,請告訴我羅莉在哪裡?」

  「你這人真怪,羅莉在哪裡我們怎麼知道呢。」說話的人都認識許達偉,可卻裝著不認識,叫他「你這人」,不叫許達偉。如果說話的人直呼其名的話,其餘的人就要笑話她:你怎麼會認識他的!

  「知道在哪裡也不會告訴你,你和她是什麼關係,嘻嘻……」

  「我是她哥哥的好朋友,有要緊的事情找她。」

  「你要緊我們也要緊,不知道!」

  許達偉雙手抱拳,一躬到地,直起腰來把頭髮一甩,雙眼眯細,笑嘻嘻的:「好同學,我們在校園裡常見面,一面之交總是有的,你……你們難道和羅莉沒有一點兒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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