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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朱自冶躊躇滿志了,忍不住把那舊西裝敞開,舉杯離座,繞台一周,特別用力地和我碰了碰杯,差點兒把那薄薄的玻璃杯都碰碎。是呀,他那吃的生涯如今才達到了頂點,辛辛苦苦地吃了一世,竟然無人重視,尚且有人反對。真正的價值還是外國人發現的!

  我只恨自己的孤陋寡聞,一下子就敗在包坤年的手裡。我只知道引進「快餐」,卻沒有防備那「美食家」也是可以引進的。好吃鬼,饞癆坯等等都已經過時了,美食家重多好聽的名詞,它和我們的快餐一樣,也可以大做一筆生意。如果成立世界美食家協會的話,朱自冶可當副主席;主席可能是法國人,副主席肯定是中國的!

  人們在歡樂聲中撥動了第十只炒菜,這時候孔碧霞走了進來,詢問大家對炒菜的意見。人們紛紛道謝,邀請孔碧霞同飲一杯。我站起身來為孔碧霞斟滿酒,舉起杯:

  「謝謝朱師母,你的菜確實精美,謝謝你,也謝孩子,她為我們奔走了半天。」我對孔碧霞也沒有多少好感,但是我得承認,她的確是做菜的能手,二級廚師的手藝,應該由她來當烹飪學學會的主席或者是副主席。世界上的事情會做的往往不如會吹的,會燒的也不如會吃的!

  孔碧霞很高興:「哪裡,能得到經理的稱讚很不容易。」她舉起杯來劃了個大圈子:「怠慢大家了,幾隻炒菜連我也不滿意,現在沒有冬筍,只好用罐頭。」

  「啊,沒說的。」

  「來來,為美食家的夫人幹一杯!」

  一杯幹了以後,包坤年開始收酒杯了,別以為宴會已經結束,早著呢,現在是轉場,更換道具的。

  朱自冶又拿出一套宜興的紫砂杯,杯形如桃,把手如枝葉,頗有民族風味。酒也換了,小壇裝的紹興加飯,陳年花雕。下半場的情緒可能更加高漲,所以那酒的度數也得略有升高。黃酒性情溫和,也不會叫人口麻舌辣。我向那酒櫥乜了一眼,看見還有兩瓶五糧液放在那裡,可能是在喝湯之前用的。我暗自思忖,這桌飯不知是誰出錢,是朱自冶的銀行存款呢,還是人家的宣傳費?

  孔碧霞告辭以後,下半場的大幕拉開,熱菜、大菜、點心滾滾而來:松鼠桂魚,蜜汁火腿,「天下第一菜」,翡翠包子,水晶燒賣……一隻「三套鴨」把劇情推到了頂點夏所謂三套鴨便是把一隻鴿子塞在雞肚裡,再把雞塞到鴨肚裡,燒好之後看上去是一隻整鴨,一隻碩大的整鴨趴在船盆裡。船盆的四周放著一圈鵪鶉蛋,好象那蛋就是鴿子生出來的。

  人們歎為觀止了。

  「老高。」

  「噢。」

  「你看看,這算不算登峰造極?」

  「算。」

  「就憑這一手,讓朱老到你們的店裡去當個技術指導還不行,每月給個百二八十的。」

  我明白了,這恐怕是今天的中心議題,連忙採取推擋術:「不敢當,我們的廟小,容不下大菩薩。」

  「你們的廟也不小呀,就看廟主的眼力……」

  幸虧那只三套鴨幫了忙,當它被拆開以後人們便顧不上說話了,因為嘴巴的兩種功能是不便於同時使用的。

  我看了看表,這頓飯已經吃了將近三個鐘頭,後面還要喝五糧液(我很想喝),還會有一隻精采的大湯作總結,還會有生梨或者是菠蘿蜜。可我不敢終席了,因為終席之後便是茶話,那圈套便會繞到我的脖子上面。

  「實在對不起,我下面還有一個約會,不能奉陪到底。謝謝朱先生,謝謝諸位,謝謝……」我不停地說謝謝,不停地向後退,退了五步便轉身,徑奔石板橋而去。過得橋來回頭看,見那長窗裡的人都呆在那裡。

  我覺得今天的舉止很不禮貌,也不光采,好象是逃出來的。如果不向女主人打個招呼,那孔碧霞會傷心,她是很要場面的。

  孔碧霞和她的女兒還在忙著,聽說我要走,有點兒掃興:

  「啊呀,大概是我做的菜不好吧,不合你的口胃!」

  「哪裡,你的菜做得確實不錯,什麼時候請你到我們的店裡去講講,交流交流。」

  孔碧霞笑了,「有什麼好交流的,這些萊你們都會做,問題你們沒有這麼多的時間,細模細樣地做,還得準備個十幾天…… 哎,你不能再坐會兒嗎,還有一隻大湯咧。」

  「知道……」我突然想起件事情來了:「朱師母,今天的甜菜裡面怎麼沒有南瓜盅?困難年朱先生和我一起去拉南瓜的時候,說是要創造出一隻南瓜盅,有田園風味!」

  孔碧霞咯咯地笑了:「你聽他瞎吹,他這人是宜興的夜壺,獨出一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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