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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朱自冶連續為我們講了三課,包坤年借來一隻四喇叭,把朱自冶的講話全部錄下,可惜的是講到第二課大家便有點著急,講了半天的鹽,這鹽怎麼還沒有放下去呢!廚師們不象我那麼外行,放鹽的重要性他們是知道的,他們更想知道朱啟冶在放鹽上有哪些絕技。朱自冶不象楊中寶,他只肯在臺上講,不肯到廚房裡去表演。講到第三課的時候便開始說故事了,說是哪一年和哪幾個人去游石湖,吃了一頓船菜如何精美:哪一年重陽節吃螃蟹,光是那剔螃蟹的工具便有六十四件,全是銀子做的。而且講采講去只有一個觀點,現在的菜和過去不能比,他以前說皇帝不懂吃,現在又說清朝是如何的。我當然不能說他是宣揚今不如昔,卻也產生了一點懷疑,飯菜不比文物,文物是越古的越值錢。如果在山洞裡發現了一幅原始社會的壁畫,哪,了不起!可那山洞裡的烤野牛是否也算是最好吃的?廚師們打哈欠了,有的乾脆回家去睡覺,說是不聽他吹牛。講到第四課味道就不正了,把什麼大姑娘唱小曲兒,賣白蘭花,叫堂會等等都夾在菜裡面。

  我決定叫暫停,可那包坤年有意見,說是這樣珍貴的材料如果不及時搶救,那是要對歷史負責的!

  我聽到對歷史負責就發怵,心裡就沒有個底。很難說啊,萬一那朱自冶還有許多貨真價實的東西沒有講出來,或,者說他已經講出來的東西我們並不理解,那倒真是要負責的!好在這一類的難題現在已經難不倒我了,我也學會了一套,即遇事拿不準時,千萬不能說死,這裡打一個壩,那裡要留一個口,讓他走著我瞧著,到時候再說話,總歸是我對。

  「這樣吧,朱自冶的報告必須暫停,因為人們已經聽不下去。搶救材料的事情當然不能停,反正你已經開始了,那就由你負責到底,我可以提供一定的條件。」

  包坤年雀躍了:「買個四喇叭!」

  「四喇叭不能買,那是屬￿集團購買力,要上面批。錄音磁帶你可以買,宣傳費用中可以報銷,也不要全買TDK,買點兒國產的。」

  包坤年十分滿意:「高『經理,謝謝你的信任,我一定把這個任務好好地完成。」

  講課就這樣結束了,朱自冶前後講了三課,三八二十四,外加出租汽車費。可是事情並沒有結束,另外的一個口子還開著哩,那錄音磁帶不停地向外流。

  包坤年每隔一個星期便要報銷兩盒磁帶,而且全是TDK,我在批發票的時候便問他:「你的任務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

  包坤年神氣活現:「啊呀經理,現在的事情鬧大了,到處都來請朱自冶做報告,而且都是找我聯繫,不會有結束的時候。我們也不想結束,決定成立一個烹飪學學會,對外聯絡可以有個正式的名義。朱自冶當會長,我當副會長,你也是發起人之一。考慮到你的工作忙,所以請你當理事長,掛掛名的。」

  「啊!」我的腦袋嗡了一下,立刻產生了一種條件反射,那包坤年又成立戰鬥隊!

  「不不,我不能參加,我對烹飪學是一竅不通。」

  「不需要你通,表示贊助而已。」

  「不不,我贊助不起,我們沒有那麼多的宣傳費,當年請張幻爾吃頓飯,也不過花了一盤磁帶的錢。」

  包坤年笑了:「經理呀,你也真是……贊助不等於要錢,錢,我們有辦法,可以印講義。你看地攤上賣的《縫紉大全》,一本一塊多,成本才幾毛錢?穿的有人要,吃的還愁沒有生意!何況我們可以乘做報告的時候往下發,用不著私人掏腰包,人家也有宣傳費。」

  我看著包坤年直翻眼,佩服。他實在比我還會做生意,我只想到掏私人的腰包,沒想到要挖公家的宣傳費。可以預料,那比掏私人的腰包更容易。我無權反對他們這樣做,只好提一點忠告式的意見:

  「講義也不能瞎編呀,不能把那些大姑娘唱小曲兒等等的東西也編進去。」

  「不不,講義是我執筆的,它和小說不同,全談學術,牽不到男女關係。」

  我笑笑,在發票上簽了個名:「拿去吧,下次請買國產的。」

  包坤年拎起發票抖了抖:「放心吧,下次用不著你批了,我們還要買四喇叭,買計算機!」

  說實在,我沒有把包坤年的話全當真的,他們想得起勁罷了,成立個學會談何容易!就憑包坤年這點兒燒菜的本領,再加上朱自冶講放鹽,又有多少學術可以研究呢,弄不成的。包坤年歡喜趕時髦,趕那麼一陣子就要回頭。

  我想得太簡單了,過分低估了包坤年的活動能力。不錯,包坤年在燒萊方面的本領還沒有學到家,可是他在估量形勢,運用關係方面卻很老練。飯店是個公共場所,什麼人都有;有名的飯店當然會有有名的人物前來光顧,只要主動熱情,多加照顧,幫著訂菜訂座,那關係便可以搭上去。老的搭不上便搭小的,通過小的也可以牽動老的,包坤年便可由此而登堂入室,看準時機,幫助人家操辦家庭宴會。兒女婚事,老友相聚,用得著酒席的地方很多,花幾個錢也不在乎,唯一困難的是缺少技術與勞力。包坤年精力充沛,技術雖然不太好,但他能請動技術很好的老師傅。老師傅會燒,朱自冶會吹,包坤年能跑腿,酒席價廉物美,包你滿意。乘人家吃得高興時夕他們便宜傳烹飪學學會的宗旨,請求贊助。如果他們是成立營養學學會的話,贊助的人可能不多,營養學雖然可以防病健身,延年益壽,但是很難懂,而且也不如烹飪學實惠,烹飪學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硬是有一桌豐美的筵席放在你的面前重「學會」二字也很有吸引力,反動學術權威早已打倒了,現在人人都知道,任何學術總比不學無術好,贊助學術不會犯錯誤,即使錯了,學術問題也是可以討論的夕討論得越多越有名氣重朱自冶的名氣越來越大了:一個老專家,在十年浩劫中寫了一本書,某某經理看了佩服得五體投地,用小汽車接他去做報告,出兩百塊工資請他當顧問,他不去……

  包坤年在外面活動的風聲,朱自冶那越來越大的名聲,呼呼地吹,到我的耳朵裡。「讓他走著我瞧著,到時候再發表意見。」現在時候已經到了,我也無話可說了。我不能說朱自冶講課是吹牛,大家別去聽,聽一次講放鹽還是可以的。我也不能揭朱自冶的老底,說他一貫好吃,死不改悔……正中,一個人要做出點學問來,必須終身不渝,堅持到底!對於包坤年我也不好說什麼,我不能說他是開地下飯店,他再也不找我在發票上簽字。唉,一切實用主義的工作方法都是自搬石頭自砸腳,有的隨搬隨砸,有的從搬到砸要隔幾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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