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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五、化險為夷

  這一下朱自冶可就走投無路了!儘管我們的經驗很難推開,許多名菜館都是敷衍了事,弄幾隻大眾菜放在櫥窗裡裝裝門面。可是風氣一開那蘇州名菜便走了味,菜名不改,價錢不變,製作卻不如從前那麼精細。朱自冶有一張什麼樣的醉啊,他能辨別出味差的千分之幾哩!一吃便搖頭,便皺眉,擺弄向人家提意見。朱自冶看錯皇曆了,這時候再也沒有人把他當作朱經理,資本家三個字也不是那麼好聽的。有錢又怎麼樣,不許收小費,你愛吃便進來,嫌醜請出去,反正營業額的大小和工資沒有關係。如果依了你朱自冶的話,還要落得個為資產階級服務的臭名氣!

  朱自冶怎麼受得了呀,他每吃一頓便是一陣懊喪,一陣痛苦,一陣陣地胃裡難過。每天都覺得沒有吃飽,沒有喝夠,看到酒菜又反胃。他精神不振,毫無樂趣,整天在大街上轉來轉去,時常買些糕點裝在草包裡,又覺得糕點也不如從前,放在房間裡都發了黴,被我的媽媽掃進垃圾堆。哪個很有氣派的小肚子又漸漸地癟了下去。

  有一天晚上,朱自冶居然推門而入,醉醺醺站在我的面前:「高小庭,我……我反對你!」

  資產階級開始反撲了,這一點我早有準備:「請吧,歡迎你反對。」

  「你把蘇州的名菜弄得一塌糊塗,你你,你對不起蘇州!」

  「這是你的看法,菜碗沒有打翻,一塌糊塗是談不上的。是的,我對不起蘇州的地主和資產階級,對蘇州的人民我可以問心無愧!」

  「你你……你對不起我!」

  「是的,應當對不起你,因為你自己也是資產階級!」

  「小庭啊,人可要憑點兒良心,這些年來我可沒有虧待過你!」

  朱自冶語無倫次了,他竟然想揭下傷疤當膏藥貼,這就惹得我火起:「朱經理,我是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的朋友;你的朋友中有三個是地主,有兩個是在反動黨團特的冊子上登過記的,還有三個是拿定息的,包括你自己在內。別以為定息可以拿到老,這資產階級總有一天要被消滅!」

  朱自冶嚇了一跳,因為我們的政策又要改變。對他來說吃當然重要,消滅卻是性命攸關的。他的酒意消掉一半,不由自主向後退,掏出一根前門牌塞過來,被我用飛馬牌擋回去。他乘勢把香煙一叼,吸了一口:「該死,今天托人到常熟去買了一隻叫花子雞,味道還和從前一樣,不免多喝了幾杯,這就糊裡糊塗跑到你家來了。咦,我是從哪個門裡進來的呢!」朱自冶想奪門而走了。

  「慢點!」

  朱自冶站住了。

  「朱經理,如果我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的話,那就是我沒有告訴你一句最要緊的話:你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要逐步地學會自食其力!」

  「是是,我一定銘記。」

  從此以後,我很少碰到朱自冶,他當然也不會再來向我表示反對。我對他倒是十分關心,常常向媽媽問起。媽媽說她也不清楚,經常不見朱自冶回家,房間裡一股黴味。我想,朱自冶也許是去幹什麼了吧,吃是終身的必需,總不能是終身的職業。

  隔了不久,包坤年來向我回報——他經常向我回報。

  「不得了,楊中寶他們開地下飯店了,是專門為資本家服務的,每天晚上賺大錢!」

  「可當真?」

  「一點不假,是我親眼看見的,地點就在你家東面的五十四號裡,天天晚上有許多資本家在那裡聚會,楊中寶燒菜,一個妖裡妖氣的女人收錢!」

  包坤年說得有根有據,我怎能不問不理?立刻到居民委員會去調查,找楊中寶來談話,一問一查又找到了朱自冶的蹤跡。

  朱自冶開始隱退了,他對飯店失望之後,便隱退到五十四號的一座石庫門裡。這門裡共有四家,其中一家的戶主叫作孔碧霞。孔碧霞原本是個政客的姨太太,這政客能做官時便做官,不能做官時便教書,所以還有教授的銜頭。蘇州小巷裡的人物是無奇不有的。據說,年輕時的孔碧霞美得象個仙女,曾拜名伶萬月樓為師,還客串過《天女散花》哩!可惜的是仙女到了四十歲以後就不那麼惹人喜愛了,解放前夕,那政客不告而別,逃往香港,把個孔碧霞和一個八、九歲的女兒遺棄在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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