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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這時,有人在院子裡叫著:「馬小揚——小揚——」

  馬小揚忙應道:「來了——」答應後,她忙從書架上拿了幾本書,又從存錢的一隻豬罐裡取出一些錢,從衣櫃裡拿了兩套自己的女式衣褲,一起放進一隻小背包,這才對黃群和馬揚說了聲:「實話告訴你們吧,她是個女生。放心了吧?這衣服也是帶給她的。」便掉頭向門外跑去。

  黃群忙叫了聲:「等一等!」從小皮包裡取出兩張一百元的錢,跑過去,交給小揚。「那女同學……還沒買校服吧?」馬小揚心裡一熱,忙接過錢,緊緊地摟了一下黃群,說了聲:「謝謝媽媽……謝謝……」趕緊走了。

  「女兒真是長大了……」馬揚感慨道。黃群卻許久沒有說話。馬揚湊近去仔細一看,見她獨自站那兒默默地又流開淚了。「怎麼了?怎麼了?女兒不聽話,你心煩,女兒學好了懂事了,你也心煩……怎麼的了?」『你別管。別管……」黃群跑出去,站在走廊裡讓自己舒舒服服地流了一通眼淚,這才走回臥室。這時,一列拉煤的火車從遠處的地平線上駛過,發出一陣陣有節律的響聲,然後又漸漸遠去。然後又有一陣汽車的馬達聲自遠及近,向這邊駛來。幾分鐘後,就聽得非常明顯了,這汽車是沖著這個院子而來的。這時,馬揚正懶洋洋地躺在一把很舊的搖椅上,把腳長長地伸出去,擱在一把矮矮的腳凳上,就著身旁一盞小小的枝形檯燈在翻看一本很厚的外文年鑒,並不時在一本牛津詞典中查找生詞。黃群也在看她的業務書籍,只是在另一張書桌前坐著。

  就像所有等待中人一樣,對外邊一切動靜都會格外敏感,況且這汽車又分明沖著這個院子來的,他倆立即坐直了身子,向著院子的方向」支起了「耳朵,並相互迅速交換了一下疑詢的目光。說時遲,那時快,院子裡已經有人下了車,並向樓上發出燈光的窗戶,叫喊了起來:「馬揚同志是住在這兒嗎?」馬揚像一根突然間被鬆開的彈簧似的,一下從躺椅上蹦了起來,對黃群說道:「去看看。看看。「黃群立即放下手裡的書,二話沒說,裹上件外衣,走了出去。不一會兒,黃群氣急敗壞地跑了上來,甚至可以說是奪門而入,直喘著粗氣告訴馬揚:「貢開宸來了……貢……貢書記……來了……」馬揚一怔,愣了一下,然後笑了:「你開我玩笑!「黃群著急地跺著腳說道:「真的……」馬揚哈哈大笑道:「貢開宸?這傢伙怎麼會上這兒來?」卻不料,話音未落,貢開宸笑嘻嘻地果真出現在了房門口,並笑道:「這傢伙怎麼就不會上這兒來呢?」

  馬揚一下窘迫得無地自容,在心裡連罵自己十聲「混球」,忙迎上去,十分尷尬地伸出雙手握住貢開宸的手,招呼道:「貢書記……」貢開宸輕輕地晃了晃馬揚的手,故意自嘲般地解釋道:「對不起啊,這門是開著的。貢開宸這傢伙就只好不請自進了。」馬揚再一次大紅起臉,忙說:「請進。快請進。」

  17

  一俟給貢開宸上罷茶,黃群便非常知趣地退出了房間。

  「……先跟你說清楚,今天晚上的拜訪,純屬私人交往性質。沒人在這兒代表省委說話,你也別把誰當什麼書記和一把手。就像你剛才說的,今天晚上,這兒只有這個『傢伙』和那個『傢伙』。咱們隨便聊聊。」貢開宸開宗明義,一張嘴便先給今晚的談話和自己的身份定了個性,免得出現那些不必要的麻煩,果然見得一個老黨政領導人的歷練和精明。

  應該說,今晚這個讓馬揚感到如此意外、如此「震驚」的「拜訪」,其實,早就在貢開宸的計劃之中。讀完馬揚寫給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那個材料,並大致瞭解到這個姓馬的「傢伙」不僅年富力強,筆頭嘴頭都十分了得,而且在大山子任職多年,具有相當的基層領導工作經驗以後,他就決定要「見一見」這「傢伙」,而且,就已經有了個基本傾向:今後得設法使用這個「傢伙」。但真要他下這麼一個決心,並將它排上工作日程,加以實施,卻並非易事。首先,這件事鬧得太大,可以說全省上下大大小小的幹部幾乎沒有不知道、也沒有不在議論這件事的。而在K省的幹部隊伍中,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認為像馬揚這樣的人是應該重用的。出於種種原因,有一些同志長期以來早已不習慣、不願意使用那種遇事自有主張而又特立獨行的人。

  假如,不做好充分的鋪墊和引導,這些同志(他們可不在少數)會認為你之所以要使用馬揚,完全是迫於上頭的壓力,是手軟,心虛,無能的表現,是大叫騾倒了嗓子,獅子狗給剪掉了那一身威武雄壯的卷毛,無形之中會損及省委的權威性和凝聚力,在某種程度上甚至還會起到渙散士氣、影響鬥志的負面作用。前一階段,他分別找潘祥民、邱宏元等這樣的老同志談這件事,就是要摸清底情,為出下一手牌做準備。另一方面,眾目睽睽之下,堅持使用馬揚,這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萬一馬揚是個「捧不起的劉阿斗」,嘴上行,實幹不行,這最後就不僅僅要傷及貢開宸個人辛苦一世在K省地面上建立起來的聲譽和信譽,更嚴重的是,時間因此被耽誤了,他貢開宸就再也沒有那個可能去兌現自己對中央所作出的承諾,橫刀立馬,徹底解決大山子問題。因為,他的任期只剩下最後這兩年了……

  所以,他不得不十分慎重。

  用?還是不用?

  用?還是不用?!

  用?還是不用?!!

  貢開宸不止一次地逼問自己,又不止一次地勸告自己,不要用了吧……此時此刻,何不去使用一個沒有爭議的人呢?畢竟自己的任期只有最後兩年了,還爭什麼高低呢?最後兩年啊換個角度想想,就這樣「全身而退」,能心安理得嗎?像阿Q一樣為自己一生畫上一個並不圓的「句號」,就此罷休?哦,不,貢開宸同志,如果真是這樣,您還不如「阿Q同志」那樣的「偉大」和「光彩」。「阿Q同志」匍匐公堂,雖然顫顫慄栗,但他還是緊抱著竹杆禿頭毛筆,在竭盡一切努力地想著要去把自己這人生的句號畫圓。最後之所以沒能把它畫圓,只為他「沒這本事」而已。而您呢?您機巧未盡,雄風猶在,就這樣輕易放棄了人生的最後一筆。兩年,兩年又怎麼了?」若要足時今已足,以為未足何時足」,要知道人生自古如此啊。

  是的,使用馬揚是有風險的。但是,為什麼不看到一旦把馬揚這樣的人用好了,就會給當前略顯沉悶的K省幹部隊伍注入一股清新之氣,一股掠野之風,也會給一部分面對眾多積重難返的國有大型企業而稍感「計從何出」的同志一個震動,一個啟迪……

  這也就是中央所說的「精神狀態」問題嘛!

  是耶?非耶?

  在反復推敲了數天之後,問題的焦點從「用,還是不用」上,漸漸轉移到了馬揚這個人到底值得不值得重用上。貢開宸讓組織部派人認真對馬揚的「歷史情況」做了一番調查。結果仍然讓貢開宸舉棋不定:總是有兩種不太相同的看法出現在對馬揚的評價中。但有一點是讓貢開宸高興的,即人們不管對馬揚持何種看法,他們都認為馬揚這個人比較正,是個實幹的人。但是,僅僅比較正派實幹仍然不能促使貢開店最後下決心。事情的轉折,發生在昨天晚上。

  昨晚,宋海峰和組織部的呂部長應貢開宸之約到這兒來談民營企業中黨的隊伍的建設問題。談了約兩小時,宋海峰和呂部長都走了,辦公室裡只剩貢開宸一個人。他呆坐了一會兒,腦子裡又在翻騰馬揚的事。他在問自己,對馬揚到底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於是,—一排隊、過濾、篩選、清理……過了一會兒,他腦子裡突然一亮,「是的,是的,到現在為止,所有的調查材料裡都沒有談及這麼個重要情況:群眾到底是怎麼看待他的?」他想起自己曾經下令讓組織部搞民意調查;於是,趕緊伸手去按響了電鈴,把郭立明叫了來。

  「組織部最近送什麼情況報告來了嗎?有關幹部民意調查方面的。」他問。郭立明心裡一慌,忙說:「我……我去查一查」查什麼?這麼重要的一份報告,送來沒送來過,你還沒數?」

  「我印象中好像是有過這麼一份報告。……」

  「有過這麼一份報告?為什麼不及時給我送?」

  「……我……我當時可能想到您曾經明確過,讓宋副書記來過問一下馬揚的事……可能把這個情況報告送他那兒去了。我這就去查一下發文登記本幾分鐘後,郭立明來報告查找的結果:「是送宋副書記了。」(其實他並沒有查。回到秘書室後,只是在辦公桌前坐了一會兒,讓自己略顯慌張的心情稍稍得以平復。因為這件事根本不用查,他始終都記得很清楚。)「送去有多少天了?」

  「十……十天左右吧。」

  「哦……」

  「我這就上宋副書記那兒把這份材料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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