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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15

  貢志和駕駛著他那輛菲亞特車馳近清風閣茶藝社,張大康和他那輛奔馳車早已在茶藝社門前等著了。貢志和沒停車,只是減速,緩緩駛過奔馳車,按了兩下喇叭,向張大康示意,他到了。張大康立即啟動車,加速後反超到菲亞特前面,並對貢志和做了個手勢,讓他跟著他。兩輛車便一前一後,急速地向城北馳去。

  傍晚時分,張大康從貢志雄嘴裡聽說了貢開宸已經保住了省委一把手的職務,整個省委班子可能也不會發生什麼大的變動。他馬上讓身邊的人又通過其他途徑去核實。消息一經確認,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但心情仍應該說是憂喜參半。喜也,憂也,喜憂都在貢開宸身上。近年來,他奮力發展他的恒發公司。為此,他通過種種關係走近了貢家人,也和這個省委班子裡的個別領導建立了比較密切的個人關係。但讓他傷透腦筋的卻是,他費盡了吃奶的力氣,卻怎麼也走近不了貢開宸。他倆不是沒見過面、沒握過手、沒寒暄過……不是的,貢開宸還「熱情」地到恒發公司來視察過,他們一起吃過飯,合過影,面對面地探討過中國民營經濟的定位和走向等問題,但關係也就到此為止。想試探著跟這位書記大人建立進一步的私人接觸,沒門兒。他試過幾回,都碰了軟釘子。有一兩回,那「釘子」,還碰得叮噹硬。比如說有那麼一回吧,張大康想直接「闖」到貢家去看望這位書記大人。他早聽說貢開宸有個怪脾氣,他從來不去人家裡串門(一兩位老同志的家除外),也不在家裡接待任何人。特別是下班以後,絕對不在家裡接待任何來求他找他辦事的人,更別說來找他拉關係的。有事嗎?請上辦公室談。有事嗎?請上班時間談。但張大康偏偏就不信這個「邪」。不信他貢開宸真有那麼擰,那麼絕。在一個周日的晚上,他摸准了貢老頭在家,便帶著一箱進口的「胎盤粉」和東北產的「鹿茸酒」,驅車去了楓林路十一號。遞名片,亮身份(恒發公司在K省赫赫有名,張大康更是個經常在電視臺和省報上露臉的角兒),咬牙跺腳,硬泡軟磨地糾纏了四十分鐘,警衛就是不開門。後來貢開宸出面了。張大康忙上前道歉。貢開宸拉長了臉問:「找我?對不?行。走吧。」一下把張大康帶到辦公室,一落座,就問:「什麼事?」張大康忙說:「沒什麼事啊,就是想來看看您……大禮拜天的,您也該放鬆放鬆嘛……」

  「真沒什麼事?」貢開宸再問。張大康淡然笑道:「沒事沒事……」隨手掏出煙盒和金殼打火機。貢開宸一下站了起來,又問了第三遍:「真沒事?」張大康一愣:「沒事啊……」

  「那就恕我怠慢了。」貢開宸說著按響了電鈴。郭立明匆匆趕來。貢開宸命令他:「送客!」即刻就把張大康「轟」走了。以後在各種各樣的公開場合,他們還見過很多次面,依然談笑風生,握手寒暄,該幹嗎幹嗎,但張大康腦子裡卻再也沒敢冒出那種怎麼去私下裡接觸這位「書記大人」的念頭。不是不想,真是不敢。不敢再去冒犯。雖然心有不甘,卻也實在是無可奈何……

  是啊,無論如何,這總是一個缺憾,巨大的缺憾。

  後來又打聽到,這位書記大人在生活中並不是不跟任何人來往的,但對人稱「暴發戶」的民營企業家,卻猶存「戒心」,在生活中是絕對不肯跟他們有所往來的。對此,大康先生心裡所產生的那種感覺就遠不是「缺憾」二字就能形容得了的了,甚至多多少少都感到了一種不踏實、不安生……

  貢志和駕駛著菲亞特,緊跟在張大康的奔馳車後頭,眼看著就要出城圈了,出城去幹嗎?貢志和納悶,他一下煞住了車。他比較瞭解這個張大康,對這位大康先生時有戒備。傍晚時分,張大康打電話來約他見面,他問他見面幹嗎?這傢伙還神神秘秘地賣了個關子,說,見了面就知道了。他怕他又玩啥「妖蛾子」,一路上都提溜著這個心哩。

  不一會兒,機敏的張大康發現貢志和沒跟上來,便也停下車,撥通手機,問貢志和:「幹嗎不走了,黏糊啥呢?」貢志和答道:「我幹嗎還要往前走?這都出城了,你到底想幹嗎,快說。」張大康嘿嘿一樂道:「兄弟,你著哪門子急嘛?今天是週末,我帶你去一個鄉村俱樂部……」貢志和往駕駛椅背上一靠,冷冷地說道:「少跟我來這一套。我不是貢志雄。快說,什麼事。」

  「貢志雄怎麼了?你們家志雄好著哩。」張大康有點不樂意了。貢志和沒管他那麼多,只說了句:「你說不說?不說,我走了。」就收了手機,一換擋,掉頭向城裡方向駛去。

  張大康趕緊也收了手機,驅車趕上,並把菲亞特別停在路邊,然後趕緊下車,走到菲亞特車跟前,向貢志和解釋:「咱們總不能就待在這荒郊野地裡說話吧?」貢志和仍不為所動,堅持道:「你要不說,我真走了。」張大康只得無奈地苦笑著搖搖頭感歎了一句:「二少爺,你真是個二少爺……」貢志和一下從車窗裡探出頭來斥問:「誰是二少爺?啊?」張大康忙打圓場:「得得得……咱們就在這兒說。馬揚要走了。知道嗎?」貢志和聳了下眉毛,故意反問:「馬揚是誰?幹啥吃的?」張大康敲敲車窗:「嗨,哥兒們,別這樣……得想辦法留住他啊。」貢志和突然發動著車,要走。張大康忙上車頭前一橫。貢志和只得猛地一腳踩下煞車,又把車停了下來。然後,張大康就沖著貢志和嚷道:「你他媽的,你真是你爸爸的好兒子!馬揚不就是給你老爸提了幾毛錢意見嘛,至於把人家恨成那樣?你們倆在一塊兒當過兵……應該知道他是塊什麼料。拿出點男人氣來嘛……」

  「少跟我說這個!」

  「志和,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句話嗎?在K省幹事兒,有一個天下第一搭檔,那就是你貢志和,我張大康,再加上這個馬揚,只要這三個人能捏到一塊兒,可以說天下沒有辦不成的事,沒有做不大的生意。今天我們要眼睜睜地讓馬揚走了,總有一天會頭撞南牆滿世界去找後悔藥吃。」

  貢志和卻冷冷一笑,說道:「那是你。」

  張大康索性鑽進菲亞特車裡,逼近了貢志和說:「馬揚這回死活要走,完全是因為跟你父親搞僵了關係。你要出面去挽留一下,會比其他人去做工作要更有力度……」

  「你頭一回跟我們家的人打交道?不管什麼事情,只要跟我父親扯上一點關係,我們家的其他人就絕對不能再插手。這是一百年的老規矩了。而且是鐵的規矩,誰也不能違背。張老闆,你不明白?」貢志和一邊說,一邊又去發動著了車。張大康還想勸說幾句:「志和……」

  但那邊,貢志和嚷了聲:「沒別的事,就到此為止。回見。」說著,腳下已經鬆開離合器,車子便慢慢地啟動了。張大康知道談話已無法再繼續,忙跳下車,順手甩上車門,還給了一句:「你父子倆就等著吃後悔藥吧!」菲亞特那邊,不理不睬,風馳電掣般地照直回城去了。

  張大康和貢志和雖說不上是特別好的朋友,但兩人之間的關係一向還說得過去。但最近一個時期以來,這個貢志和卻讓張大康大傷腦筋,跟他辦什麼事兒都不順,總是像今天這樣,彆彆扭扭,高低不成,好像真欠了他幾百萬似的。張大康細想想,自己沒做過什麼對不起這位「二少爺」的事啊!他到底是怎麼啦?!貢志和平時為人做事絕無半點「頤指氣使」的「行內」氣,是個相當有頭腦,有學問,也知道節制自己的人。那他為什麼突然之間會對自己採取這麼個「不講理」的態度了呢?張大康在深秋夜晚略帶些寒意的風中悶悶地站了會兒,無奈地發動著自己那輛奔馳車,也只得回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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