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桑那高地的太陽 | 上頁 下頁 | |
八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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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呀……」秦嘉叫道。她是消瘦了。慌忙中穿起的大衣,只顧得上扣起兩粒扣於。下邊還露著半截貼身穿的毛線褲;光腳趿著拖鞋,頭髮蓬鬆著。由於謝平遲遲沒啟動車,她臉都急黃了。但等謝平明白過一點什麼來,卻又晚了。李裕跟他的三個粗壯的兒子一頭朝大衣袖管裡伸著胳膊,一頭已經跑出來圍住了車頭。謝平索性關掉車燈,悠悠地把煙頭吸得吱吱地亮。李裕先不跟謝平搭話,先過去把死死把住大門的秦嘉扳倒,讓三個兒子轟隆關上木門,這才拍拍手上的灰土,慢慢地邁動兩條又短又粗的腿,向謝平走來。他那三個兒子同時摁亮了三支手電,交叉照住駕駛樓。 「把妻嘉姐給我攙起來!」謝平搖下車窗,沖他們吼了聲。他見李裕只是乾笑,不答理他,便一咬牙,轟起油門,一松離合器,讓車朝李裕沖去。倒是把秦嘉嚇著了。她從地下跳起,撲到車前頭,叫著:「謝平,別胡來。」謝平趕忙急煞車。李裕在連連後退幾步後,也沖謝平嚷嚷:「你活膩味了?幹啥呢?」那邊繼後跑出來的三個兒媳慌忙上來給秦嘉拍身上的土。秦嘉推開她們,又去打開木門,沖著謝平叫道:「你走。這家有我的一半。今天我非得做了這車的主!「爾後又轉過身來罵李裕:「說一千道一萬,你是那些年蹲看守所蹲怕了。政策還沒變嘛,上頭還允許承包嘛,就是變了,我們也得替那十幾個女人想著點,不能做那絕子絕孫的事。你這麼著,叫我咋在人前做人嘛!「她叫得那麼響,得虧四周空曠、偏僻、寂靜…… 哦,原來是這樣!秦嘉,列寧是不會寂寞的,他老人家不會傷心…… 謝平心裡一熱。 謝平這時下得車來,摔上車門,慢慢走到李裕跟前說道:「看來,在這件事情上,是你不是東西了,跟你,我只有一句話:我瞧不起你!在這麼個時候,給十幾個無依無靠的女人落井下石。你李裕他娘的真有兩下啊!跟你說,這種事,連替你把門的公狗都做不出來呢……」 李裕卻寡淡地一笑:「罵夠了?」 謝平冷笑道:「罵你?我還嫌臭了我嘴!「 李裕回頭對呆站在遠處的兒子和兒媳喊著:「弄桶水來,給你小謝叔叔清清嘴。他好像是沒顧得上做點清潔工作,就上這達撒野來了,」爾後,他於笑著回過頭來,對謝平說,「我真替你可惜。恁些年,咋就沒點長進呢?還那點水平!翻牆板。罵山門。痛快。這就救了你那十幾個『無依無靠』的女人了?趙長泰那時咋會看中你的?呸!」繼而,又回頭去說秦嘉,「我懶得再在兒子兒媳面前說你了!歸了齊,你人嫁給我了,心還掖在你自己褲腰帶上。你到了還是信不過我這大老粗。你們就知道一條道直著走。直著走,才是走道。可這世界上有過一條照直走,就能走通的道嗎?你上茅廁不還得拐幾拐嗎?活著,不想頭撞南牆,就得學會拐彎。繞著走!」 他漲紅了臉,激烈地揮動著他那又短又粗的發麵團似的手。「我住在羊馬河地面上,還有恁大個家當。我不能不把羊馬河場部那幫人放在眼裡。在這兒,他們說了算。就你們知道為那十來個女人著想?我就光顧自己?得罪了場部那一幫,他們隨便找個碴兒,都能叫我李裕好瞧的。等我蹲了班房,我那公司裡的人咋辦?那是多少個『十來個』?你以為場部那幫子人就真那麼喜歡我了?真心給我安電話機?!我臉白?萬一地動山搖政策要真有個變,在羊馬河頭一個挨槍子兒的還是我。不會是你。也不會是你!這些道理上不得廣播,可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 「多少遍不頂飯吃!你叫渭貞嫂她們咋辦?」 「我過了關,才有她們!」李裕嚷嚷道,爾後轉過身來對謝平說,「現在只有這麼辦,你去福海找劉延軍。叫他給我開個條,就說這車他買下了。然後,他願意把車給誰,我就管不了啦。叫渭貞她們跟他掛鉤。這小子早就想把腳伸進駱駝圈子去了。你們送上門去,他求之不得。他不尿洋馬河場部那些人。他有本錢這麼做,我沒後臺!沒那麼硬的轍!找他去吧……」 「你捨得就這麼把駱駝圈子那貨棧轉到那姓劉的小子手上?」秦嘉問道。 「咋辦?他們又不肯等。再不然,那十幾個娘們尋死尋活,我更不得安生……」李裕橫起眼白,掃了謝平一下。 「那咱們不就等於在劉延軍跟前認輸了?」李裕的三兒子遲疑地問道。 李裕於笑笑:「現在論輸贏,還早吧。熱油鍋煎豆腐,得翻那麼幾翻哩!」他「格巴」一聲合上了他那又肥又厚的大嘴,背起手回屋去了。 秦嘉給謝平做了頓好飯。謝平對秦嘉說:「我錯怪了你。」秦嘉不在意地笑笑:「你不是已經叫過我『秦嘉姐』了嗎?這就夠了!」謝平不好意思地笑了。說真的,他跟秦嘉相處恁長時間,過去還真一直沒叫過她一聲「秦嘉姐」。秦嘉又問了些齊景芳的情況,趕著給齊景芳寫了封信,交給謝平前,還特意拿膠水來,把信封封死了,不許謝平看。謝平說:「恁保密?我都看不得?」秦嘉說:「景芳要肯,回頭讓她自己跟你說。」 秦嘉親自到油庫給謝平找了輛路過桑那鎮的便車。送謝平上車時,秦嘉的眼圈忽然紅了,長歎口氣對謝平說:「還是得要有實力啊。空有一番好心是不行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謝平默默地點了點頭。回到駱駝圈子,他四處找不見齊景芳和渭貞,又不想去問淡見三。還是二貴告訴他,她們到槽子地那邊的高包上割草去了。「割草?」謝平納悶。「唉,想割出點錢來,還帳……」二貴苦笑笑。「那玩意兒一斤才幾分錢?!」「一分,也是錢嘛。就一分一分地還吧……」 謝平沒心思跟他多說,便趕緊抱著又累又餓的身子,去尋那有女人們身影的槽子地高包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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