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木凸 | 上頁 下頁 | |
四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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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周存伯感到意外和不可思議的是,正和陳實一道緊鑼密鼓地為「豫豐」籌辦「聯合投資銀行」、並向譚宗三和他們「豫豐小班子」提供了大量資訊、說明經易門和譚雪儔在過去的一二十年裡如何不善於和中外金融界鉅子交往而使譚氏集團失去了無數次大發展良機的金城銀行兩位副總經理,居然也結伴來看望譚雪儔,並給他帶來一張名醫徐小圃開的「犀角地黃湯」的方子,專治氣血虛損、又伴陰虛陽浮之症…… 走出「將之楚」,周存伯「百感交集」。他不知道該如何總結自己第一次踏進這幢著名的小樓、並在那些著名的人物面前所獲取的人生感受。說他們「百足之蟲僵而不死」?說他們「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說「人生境界無窮盡,本是一番樓外青山天外天」?說「三萬里農桑,一千年際會」?說「竹外一枝斜更好」「夜潮國向月中看」……好像都是,又都不是……快走出月蘭林了,他最後又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將之楚」。心裡忽然一緊,深深覺出,自己過去對「譚家花園」的瞭解理解真是太淺薄大局部也太空泛。總而言之是太概念化了。忽然覺得,假如自己真的要利用譚家這個大舞臺,在自己的後半生認真做出一點事情來,恐怕是絕對不能疏忽了(疏遠了)「將之楚」這一支力量。要知道它絕對是有力量的。是的,它還是有力量的…… 一霎那間,他仿佛看到,那一群高貴莊重的女人再次以她們特有的矜持固執(偏頗?),飄飄然地向他走來…… 也許正是這些新的思考,感觸,體悟,才導致了昨晚那場和譚宗三不堪設想的大吵,導致了今天白天自己急匆匆把大然陳實等人找到「哈同別墅」會商,也才導致了今晚此時在辣菲德路上長時間的徘徊倘祥。決定不下,到底要不要去面見一下這位前「總管內務大臣」兼前「軍機大臣」經易門。 仍在猶豫。 他問自己:是進?還是不進? 他又問自己:進,會發生什麼?導致什麼? 他又問自己:不進,又會發生什麼?導致什麼?(在譚雪儔當面發出那樣一種明確的暗示後,自己仍然執意地不去找經易門聯絡,有朝一日「將之楚」會不會唯我是問?如果真要「唯我是問」,又會怎麼個「問」法?) 問…… 怎麼問…… 討厭的雨,真是下個沒完沒了了。 86 幾十分鐘後,他終於還是敲開了經家的門。經家門鎖上的銅把手已經開始有點生銹了。 87 經易門正在樓下空蕩蕩的客廳裡等他。他告訴周存伯,就在剛才不大一會兒工夫,從來沒給他打過電話的譚宗三,突然給他打了一個電話來,問,周存伯是不是還在他這裡。如果在,讓他立即回豫豐,譚宗三有急事找他。 周存伯一怔。 經易門忙問:「儂告訴三先生,儂要到辣菲德路來找我?」 「儂想我會那麼笨嗎?」周存伯答道。 「吃茶吃茶。」這時有人送茶上來。熟人都知道,經家有好茶,而且對泡茶那一套,特別有門道。據說相傳已有幾十年的歷史。據說經老老先生被譚老老先生看中,最早就是因為他特別會泡茶。所以朋友們到經家,總是嚷嚷著要好茶吃。不太熟悉的客人來了,不用你嚷嚷,好客的經易門也會拿出自己最好的茶葉來招待。 「看來,今朝我是吃不成儂這杯好茶了。可惜。」周存伯淡淡地一笑。說的倒是真心話。 「也不是啥好茶。隨便吃吃的。」經易門謙和了一句。 「等一會兒,儂給譚宗三回電話,不要說我已經來過儂這裡了。」周存伯笑著關照道。 「我想我也不會笨到這等樣地步的。」經易門同樣笑道,送周存伯到門廳,忽然請周存伯稍留步,似乎是忘記了什麼似的,很快地回到房間裡,幾分鐘後手上拿著一小包東西回到門廳裡。那小包裡裝的便是今晚吃的那種茶葉。周存伯忙推卻:「這哪能(怎麼)好意思?剛剛我是開開玩笑的。」 「也不是啥好茶葉。隨便吃吃。」 周存伯見他怕雨淋濕了茶葉,在罐頭外又裹了一層油紙,再放進一個特製的竹蔑編的小拎筐裡,遞到周存伯手上。爾後又低聲連連說道:「謝謝儂來看我。真的老謝謝的。」 這一切都做得那麼從容認真自然。周存伯沒想到這麼一個顯赫一時的「內務總管」待人居然如此周到細緻謙和。頗為感觸。稍稍沉默了一會兒,便握著經易門的手,用力說道:「好。我們後會有期。」但同樣讓他未及意料的是,未等他這句話的話音落地,一直顯得十分謙謙溫和的經易門,臉色一下板正起來,斬釘截鐵地回答道:「周先生,我兩的交往,就到此為止,請儂以後不要再來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我這樣來往,無利於三先生目前的處境,也無利於他今後的發展……不僅無利,恐怕還有大妨礙……」 「這……這是雪儔先生的意思……」居然讓經易門來教育自己應如何忠誠地維護譚宗三,這真叫周存伯一時間相當尷尬和不適,忙哼哼地解釋。 「我明白。但……」經易門低下頭去,沉吟了好大一會兒(似乎是在尋找更合適貼切的詞語)才說道,「但,現在在譚家當家的是三先生。譚家今後的希望也全在三先生身上。這一點,存伯兄一定比我更清楚。儂講呢?」 周存伯還能「講」什麼? 走出樓門,經易門已經為他叫好了出租車。回到豫豐別墅。下車時,他不想再要那包茶葉了,便把它留在了車座上。卻被司機發現。他掏錢拜託司機把它送還給經易門。(做一個姿態給他看看!)未料想第二天上午,這位司機又受經易門之托把它送了回來,並帶回一張經易門親筆寫得極為工整的便箋。只見便箋上寫道: 存伯兄: 弟昨晚顢頇乜,多有冒犯。但確無他意。 磊磊心跡,天地共鑒。 弟易門泣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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