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木凸 | 上頁 下頁 | |
四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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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可不能這樣講。宗三的為人、脾氣,我們還不清楚?他只不過有點任性,但做假……還是不太會的。」 「一般情況下,他是不做假。他也用不著做假。譚家的子孫嘛。手裡有的是鈔票嘛。他想要什麼就可以得到什麼。他可以不做假也活得很好……別人行嗎?」 「儂這樣講宗三,是不是有點太刻薄了?」 「……我們既然是在討論問題,那目標只有一個,尋找正確答案,就不要管話說得中聽不中聽。我們都是過來人。應該懂得這起碼的一點道理,在個人隱私問題上,即使像宗三那樣城府不太深的人,也不會向任何人都亮出自己的底牌的。這很正常嘛。他不承認,不等於他沒有做過。我倒覺得,現在先要弄清楚的應該是這樣一個問題:就算宗三親過那個小姑娘的鞋子,不管他怎麼親吧,橫過來親,直過去親,值得不值得、需要不需要我們這樣大驚小怪?!」 「大然兄,儂能不能讓存伯把話講光?」鯫蕘不急不緩地請求道。 「還要講啥講嘛?你們不覺得,我們這樣的幾個人,拉司卡(Lastcar)在這裡一本三正經地討論譚家三先生是不是親過一個小姑娘的鞋子,是不是有點太滑稽可笑了?」張大然忿忿甩動他那一隻胳臂,差一點把鯫蕘臉上的那副圓框眼鏡碰掉下來。 「儂讓存伯講完。」陳實好像聽出一點什麼名堂來了,很不耐煩地打斷大然的牢騷,並一把把他摁回到座位上。 「……我跟宗三談過後,宗三有兩天沒有到豫豐上班……第三天夜裡,他突然給我打了一隻電話來,問我,他是不是真的親過那個叫黃畹町的小姑娘的鞋子。當時到底是一個什麼情況。他還問,當時到底是我在做夢,還是他在做夢?」 「他說他在做夢?」鯫蕘有點緊張。 「他還講了啥?」陳實也有點緊張起來。 「他反復聲明,他不記得自己對這個黃畹町小姐也做過這樣的事……」 「什麼叫『也做過』?好像他對別人是做過這樣的事的?」 「儂怎麼回答他的?」 「我只告訴他,當時我肯定沒在做夢。然後,他就不響了。但也不放下電話。只聽見他在電話裡呼呼直喘。過了老長一段時間,才開口講了一句,他回頭再好好去回想回想。希望我不要把這樁事講給任何人聽,更不要對那個叫黃畹町的小姑娘採取任何措施……」 「病態……肯定是病態……」 「啥病?我看你們才有病哩。簡直無聊透頂。幾個成年人集合在一起,專門議論自己朋友的這種隱私。對不起。我不奉陪了。我要先走一步了。」張大然說著,竟然不等存伯他們回應,就拿起自己的公文皮包,向外走去。他心裡著急。分工歸他管的那一攤業務中,有一筆四千萬的鹽業銀行拆借款,到期利息還沒著落。在南通和連雲港兩地趕造的兩隻五千噸級的碼頭,已待料停工六七天。而每停工一天,從理論上計算,公司就得倒貼、虧蝕二萬多美金。屯溪一個只有一百多人的茶廠,這時也來軋鬧猛(湊熱鬧)。廠長突然病故,內訌四起。員工家屬結夥到縣政府靜坐。縣政府昨天一連發來三個加急電報,催這邊去人料理。而這個廠子廠部的水泥小樓門楣上卻留下過譚老先生這樣一副親筆對子:「閑是鬧非不該爾等來論,知仁知義本當吾擠去爭」。 看到大然要走,陳實凶凶地叫了一聲。張大然惱怒地把皮包往一張空的藤沙發上一扔,回轉身來就指著陳實叫道:「我真受不了你們這種『正人君子』,一本正經地聚在一起,津津有味討論朋友的隱私。弟兄們,我們都是成年人。都是有身份的成年人。你們不覺得這樣……有失體統?一點都不感到難為情?」 「大然,」存伯平靜地指了指張大然原先的那個座位,讓他坐下。「儂先不要急,好啃?我跟儂一樣沒有興趣在背後議論別人性倒錯方面的趣聞。我想在座的幾位,即使都還稱不上『正人君子』,大概也不至於卑鄙下流到這種地步,特地叫了出租,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拿自己好朋友的這種私房事來過嘴癮。我們這幾個人好像還沒有這種惡習。請儂耐心聽我講完。大然,我們這幾個人聚集到豫豐這面大旗下,都是付了代價的。是捨棄了自己原來的一攤前程,到譚家來搏一記的。我想這裡尤其以儂付的代價最大。可以講是『破釜沉舟』『以求一呈』。從踏進譚家門的那一天起,你我的身家性命就全系在了一根繩子上。這根繩子要是斷了,你我也就完蛋了。這根繩子就是『譚宗三』……」 「談得到完蛋嗎?他喜歡一個小姑娘,在背後親親人家的鞋子,就說明他要完蛋了?不要搞了!」 「儂還沒有聽懂我現在要談的到底是個啥性質的問題。儂還沒有聽出來,宗三他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出了問題。發生了某種……某種我們還不太清楚、但實實在在已經發生了的變化。他處在一種病態中。這種病態、這種變化一旦發展下去,得不到有效的控制和良性轉寰,有可能侵蝕他其他方面的思維能力和決策能力,因此就有可能在處理譚氏集團一系列重大問題時發生重大偏差。到那時你我就會成為覆巢下的一堆危卵……」 「一堆薄殼蛋。軟殼蛋。」陳實冷笑著補充。「張大然,到時候儂就是想哭也來不及了。」 「危言聳聽!」大然繼續嘟囔了一句。他這時雖然嘴上還在強著,但心裡卻已經開始動搖了。在又稍稍僵持了一會兒後,他還是按捺住性子,悻悻地在他原先的那個座位上坐了下來。 83 四個人低頭垂首默吟了一會兒,最後關起門來加緊嘀咕,低聲做了這樣幾條決定,不得外傳: 一,確立與譚氏集團共存亡的必勝決心。雄袤敞深,不到最後關頭決不輕言放棄。 二,各人手中目前正在進行之中的有關譚氏集團企業的各項目一律按原計劃進行。不得有誤。陳實方面那個「聯合投資銀行」籌建活動,要加快速度進行。確保年內正式掛牌開張。 三,加緊搞清譚宗三在心理生理方面所存在的「隱患」,有意識加強跟他的個人接觸,在接觸中實施人格和心理諸多方面的影響。對譚宗三,同樣遵守一個原則:不到最後關頭決不輕言放棄。 四,加強豫豐工作小班子的內部制約,進一步確立以存伯為主腦的運作體制;儘量要用「老成燭照」之心,面對當前這「重涼撲面」之秋。是謂「不是英雄,也解匆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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