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一二五


  「咋了?」邵長水一愣,「那店關張了?」

  「關張?哈哈……假如只是關張,那還真便宜了那小子!」趙總隊說到這兒,賣了個關子,沒接著往下講,卻起身帶邵長水去大要案支隊的屋子裡轉了轉,也算是非正式地向支隊的同志宣佈了他這個「支隊長」的任命。再回到總隊長辦公室的里間,這才關上門,給邵長水把這將近一個月來偵破勞爺案的情況做了個詳細的訴說。

  「勞爺這案子現在可以確認是謀殺。」趙五六一上來就這麼說道。

  「案子是從什麼地方突破的?」邵長水急切地問道。對於勞爺是被謀殺的,他從來也沒動搖過。現在他想知道的是,這案子到底是在哪兒得到突破的?

  「突破口在一雙鞋子上,沒想到吧?還有一處,那才叫絕哩,就是在和順麵館的那個老闆身上。」趙五六說道。

  「鞋子?和順麵館的老闆?」邵長水一愣,忙追問。

  「對,就在一雙鞋子,還就是在那個麵館老闆身上。」

  在邵長水去大西南參加那場會戰之前,趙五六心裡就已經基本確定了要從這兩個方向突破整個案子。原先他是不想放邵長水走的,不放的原因倒還不在於離了邵長水就破不了這案,更主要的還是為邵長水和整個刑偵總隊的工作考慮。這個案子畢竟是邵長水調省廳以後經營的頭一個案子。頭一個案子就這麼複雜和重大,如果能讓他從頭至尾地經營下來,積累必要的經驗,這對他今後當好這個「大要案支隊長」是非常有利的「上崗前培訓」。而一個大要案支隊長是否稱職,幹得是否漂亮,對於整個刑偵總隊來說是相當重要的。

  但後來,考慮再三,還是放池走了。一是因為部裡的任務,廳黨組又做了決定;再者,那也是一個鍛煉和考察幹部的機會,最後還是決定把邵長水「貢獻」了出去。為了讓邵長水走得安心,他一方面建議廳黨組立即給邵長水定崗定職,另一方面就沒再跟邵長水探討這個「突破點」的問題了。他不想讓邵長水帶著許多未了的負擔去大西南。他知道邵長水走得並不。痛快」,他丟不下勞爺這個案子。而公安部組織的這次會戰,也是個硬仗,必須保證邵長水全神貫注地投入,讓他能塌下心來去完成這個任務。因此就不能折騰得他更不痛快。

  放走邵長水後,趙五六對整個案情做了一次細緻的分析。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對勞爺是被謀殺的,還是自殺的,還是純粹死於一起酒後駕駛的交通事故,我一度確實是有疑惑的。許多跡象表明,勞爺在陶裡根的後期,產生過『恍惚』和『茫然』,也好像產生過、某種程度的『自暴自棄』。當時,我自以為也是瞭解東林的為人的。我認為他個性較強,一輩子好勝自負,總想在自己職業生涯的最後階段能向世人證明一點什麼,並為此不惜破釜沉舟孤注一擲。

  但這麼做了以後,一旦再遭遇特別重大的挫折,是絕對有可能自暴自棄,鑽進牛角尖出不來的。你要知道,他在陶裡根面對的不是什麼普通刑事犯罪問題,再加上他又不是帶著一個集體去的,更沒有組織在背後撐腰。猛然間被余達成『拋棄』後,他的處境、他的心情都是可想而知的。這樣的事情輪到誰頭上都不是好扛的。而他又是一個過於聰明的人,聰明到十分敏感的程度,他當然能明白自己那會兒的處境。我理解他當時的痛苦,理解他的想不通。因此我認為他當時是想逃避的,但多年來的好勝又不允許自己逃避。在這種內心極度矛盾的情況下,我至今仍然認為,他的精神一度確實面臨過崩潰的危險。當然,問題是,他是否真的崩潰了,真的尋求逃避了;然後由於逃避不成和內心的自責而是否真的絕望了。對這個問題的判斷,有助於我們給勞爺一系列重大行為定基調。」

  為此,他派邵長水坐鎮八十八號,著重查清勞爺的內心狀態。而邵長水在八十八號的工作,出色地澄清了這一點,讓趙五六看到:勞東林是好樣的,他痛苦過,但沒頹喪。他極其矛盾過,但沒沉淪。他想逃避過,但最後扛住了這樣一種精神的下滑。他個性的確較強,又好勝自負,但邵長水的調查讓趙五六充分看到這個人不是一個純粹的個人主義者。相反,還是一個少有的理想主義者。而對於這一點,趙五六和他共事這麼多年,都看得不是那麼清楚。在這一點上,勞東林的確比隊伍中的許多人都強。也許正因為擁有了這樣一種理想主義色彩,當初他才會出乎常人的想像,去接受那樣一個「任務」到陶裡根去……

  而這在今天,在大多數人身上,都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在清楚地看到了這一點以後,在趙五六心裡就徹底排除了勞東林是自己迎著那輛卡車走過去想結束自己生命的猜想。說他是自殺,在有些人可能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瞭解更不懂得他這個人,而在另一些人就可能是蓄意在混淆視聽,故意誤導偵破方向。認清這一點以後,在趙五六心中,下一步的主要問題當然就得搞清卡車撞向勞爺,到底是主觀故意,還是無主觀故意?而焦點自然也就集中在那個出事後從駕駛室裡跑掉了的傢伙身上。司機喝得爛醉,完全記不起來出事的那一刻方向盤是否被別人掌握過。在方向盤上也找不到那個傢伙的指紋和掌紋。他以為這樣就能逃避法律和良心的懲罰……

  趙五六反復尋找事發當時的目擊證人,終於獲得了一個重要線索:有人見證,卡車向受害者撞去時,車速突然加快。撞倒受害人後,車子又往後倒了一下,才停下。這說明,車子是在受控的情況下撞向勞爺的,而且此刻控制車子的那個人還有意識地踩了一下油門,讓車子加速。這一腳油門明顯是有。加害意圖」的。那麼這一腳油門究竟是誰踩的?因為在訊問中,司機和那個「逃逸者」都不承認踩過油門。尤其是那個「逃逸者」,縫說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車前頭轟地巨響了一下,車就停了。他發現司機整個都僵呆了。自己忙跳下車,去看看到底撞著了啥。一看被撞的是個人,就嚇得趕緊跑了。

  從那「一腳油門」上得到啟示,趙五六立即對一直被封存著的那輛肇事車進行了極周密的勘查,終於從油門踏板上採集到一些沙粒和泥樣。而後又從那個逃逸者的家裡搜出了那雙事發當時穿的舊鞋。從鞋底上也找到了殘留的那一點沙粒和泥樣。對這兩份沙粒和泥樣的成分化驗,發現在油門踏板上的有一部分東西的成分跟「逃逸者」鞋底上的是完全一樣的:這蕕無可辯駁地證實,在行車途中,很可能就是在出事的那一刹那,這傢伙確確實實曾經踩了油門一腳。

  「這不可能。這不是DNA你們別拿這來蒙我。我不吃這一套。」那傢伙一開始還假冒懂行,大聲嘲笑刑偵人員。後來,趙五六告訴他,是的,這泥樣的確不是DNA,但是泥土中混雜的花粉粒子成分也是獨特的,甚至可以經數十百年而不變。它同樣可以告訴我們你去過哪裡,在哪兒留下了你真實的軌跡。在法律上它是可以作為呈堂證據的。他愣住了,過了好大一會兒,又強辯道:「我當時發現車子搖搖晃晃向路邊一個人撞去,想替他踩刹車來著,可能沒踩著刹車,踩到油門上去了。」

  趙五六問他:「你會開車嗎?」

  他吞吞吐吐地回答:「不會……就是會,那麼緊張的一刻,也有可能踩錯。」

  趙五六又問了他一聲:「你到底會不會開車?」一邊問,一邊把調查所獲得的他的駕照複印本扔在了他面前。

  他這才傻了,慢慢答道:「我會……」

  經過詳細的摸查,當時趙五六已經知道這個周姓的「逃逸者」是饒上都座車專職司機的一個遠房親戚,自身也是一個老司機。

  「你是一個老司機了,還分不清刹車踏板和油門踏板?」趙五六問。

  「著急慌忙地就踩錯了唄。」他狡辯道。

  「你說你一慌,踩刹車踩了油門。但是為什麼在離合器踏板上也找到了你鞋底上的東西。總不能說為了踩刹車,一腳錯踩到離合器踏板上去了吧?那也太離譜了吧?你的腿那也伸得太長了吧?」趙五六挖苦道。

  「這……」那傢伙張口結舌了。

  「我們在刹車踏板上同樣找到了你鞋底上的那點東西。這又說明什麼?」趙五六再問。

  「……」他完全沒話可說了。額頭上開始冒汗了。

  「為什麼?為什麼在三個踏板上都找到了你鞋底上的東西?」趙五六追著問。

  「……」他把頭低了下去,臉色越來越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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