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一二四


  「不是。不是。」邵長水忙否認。

  「那咋的啦?是嫌這個支隊長的級別太低?」趙五六又追問,並挖苦道,「不會是看上了我這把總隊長的交椅了?」

  「您說啥呢?」邵長水紅起臉,忙說道。

  「那你咋的了?」

  「勞……勞爺這案子咋弄?」邵長水吞吞吐吐地問道。

  「撂下。」趙五六以他向來的果斷口氣說道。

  「撂下?九十九拜都拜了,只剩下這最後一哆嗦,咋能撂下?」邵長水忙說道。

  「讓你撂下,不是說別人也都不去做了。」趙總隊斷然說道。

  「那是,那是。」邵長水又略略紅了紅臉,忙找補了一句道。然後就沉默了。還能說什麼呢?地球本來離了誰都會繼續轉動下去。

  但是……

  但是什麼呢?

  「馬上去組織部把正式調動手續辦了。」趙五六又吩咐了一聲。

  「是。」邵長水忙應道。

  「請客!」

  「當然。那當然。」

  「別忘了去廳領導那兒好好謝謝。幾位廳黨組成員那兒得全拜到了。千萬別落了誰!」

  「那當然。那當然。」

  但是在走出總隊長辦公室門的時候,邵長水他還是感到了一種莫名的遲滯和沉重,並且帶有一種明顯的教疚感。

  對誰歉疚?

  對勞爺。

  是的,他忽然感到自己挺對不起勞東林這位老同志,對不起這位個性「格澀」而又總充滿著生活激情的刑僨老前輩的。自己沒能在走以前,把籠罩在他死亡之謎上空的那層厚厚的陰霾給廓清了,替他把個中的「冤情」給伸張了。他的確覺得自己有點「不夠意思」,離去的腳步也必然有些過分的沉重。他絕對不是不相信留下的同志破不了這個案。有趙總隊率領著,有刑偵總隊這樣一支優秀的隊伍,他深信,用不著等他從西南某省參戰回來,他們就會把這案破了。問題是,這件事應該在自己手裡給了結的,但卻沒能了結。以前也曾發生過這樣的事:一個大案,忙乎了許多時間,結果不了了之。這很正常。沒有一個刑警隊長敢拍著胸脯說,他能百分之一百地把案都破了,就像沒有一個大夫敢吹牛,他能包治每一個病人一樣。但是每一個有職業良知的大夫都應該在治不好的病人面前感到一種歉疚,而一個真正優秀的刑警也都一定會在那些沒能及時偵破的案子面前產生不可抑制的焦慮才是……

  實際上,那天他根本沒有時間「請客」,甚至都沒有時間逐個地上廳領導跟前去表示「感謝」。他只是去看了一下袁廳長。袁廳長還不在。連他的秘書也不在。站在廳長辦公室門前,他猶豫了一小會兒就走了;然後就跟趙總隊一起回到龍灣路八十八號,召集覆核組全體成員,由趙總隊宣佈了邵長水離去的消息和對新組長的任命。然後邵長水就去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最後看望一下曹楠?猶豫的結果,他最後還是沒去。他認為,既然總隊長已經宣佈了新任組長,下一步怎麼做曹楠的工作,怎麼處置她和那個齊神父,新組長會有他的安排。這時再去看望「當事人」,就不好再說什麼了。說任何話,都會有「干預」後任工作之嫌。也許新任的組長並不會跟他計較這些,但自己還是應多加些注意為好……至於小丫頭養傷和生活方面的事,似乎更用不著他來操這個心了……

  但他還是藉口到五號樓去轉了一下,大聲地在曹楠的房間門外,對那個負責監護曹楠的女工作人員說了些告別的話。他希望曹楠聽到後,能主動走出房間來跟他告別。但不知道為什麼,曹楠房間裡並無響動。他又不好意思向那個女工作人員打聽,曹楠這時是否還在她房間裡。於是在門外的走廊裡,不尷不尬地稍稍等了那麼一小會兒,見她的房問裡仍沒有一點動靜,就只得悻悻地走了。

  邵長水當晚回家去住了。第二天一早,總隊派車把他直接拉到機場。他這個新任命的大要案支隊的支隊長,都沒來得及跟自己支隊裡的全體同志見個面,就急急地、卻又帶著極大的遺憾和留戀,趕往北京報到去了。

  西南那邊的事情辦得還挺順利。二十多天后,線索就出現了。然後他奉命帶著一支由三個縣的公安幹警和武警組織起來的隊伍,挺進大山的一個山溝溝裡,追捕五名持槍逃犯中的一名逃犯。在這陡峭而又叢林密佈的大山溝裡,地毯式搜索了四五天后,有一天,步話機中突然傳來趙五六的聲音。進山的這段日子,手機信號全部斷絕。上下之間的通訊聯絡,行動指揮,全靠這種老式的步話機。而這種老式的步話機,功率和功能自然都是相當有限的。他沒法想像趙總隊的聲音怎麼會出現在這步話機的頻道上。當時給他的驚喜,不啻于久困于大海上的水手突然問發現了燈塔微弱的亮光和海岸線綿長的黑影一樣。他嘶啞著嗓門,欣喜地喊叫道:「趙總隊,是您嗎?我操!您咋上這兒來了?您現在在哪兒呢?」

  「報告邵副總,我離你不遠哩。可惜沒時問來向你彙報工作了。你怎麼樣?聽說幹得不錯。」趙總隊開著玩笑,詢問道。但他稱邵長水為「邵副總(指揮)」,卻不是開玩笑。由於邵長水在這起惡性大案的前期偵破中出色的工作,當指揮部決定收網,抓捕這幾名罪大惡極的襲警殺人犯時,他就被任命為追捕指揮部的副總指揮,並具體負責指揮其中一個方面的行動。

  「哎呀,趙總隊啊,我可是太想你們了:太想了。太想了。您來幹啥呢?還有誰跟您一起來了?你們能在這兒待多長時間?咱們能見個面嗎?整點小酒喝喝?哎呀,我真的是太想你們了。」邵長水興奮地嚷著。

  「大夥也挺惦記你的。但這回是見不成了。我們一會兒就回咱省裡去了……」趙五六也嚷嚷道。

  「您那麼著急於嗎呢?好不容易都走出這麼遠來了,在這兒多歇兩天怕啥呢?」邵長水懇求道。

  「行了。步話機上不能多說了。我只想告訴你,勞爺那案子基本上水落石出了,現在也正在收網。你就放心把這兒的任務完成好。」趙總隊嚷道。

  「是嗎?那太好了……」邵長水聽說。勞爺那案子基本上水落石出了,現在也在收網了」,一邊本能地嚷了聲一太好了」,一邊心裡卻又不由自主地湧出一毆酸酸澀澀的滋味。他這「酸澀」,並非是出自「眼紅」和「嫉妒」,主要還是因為「自責」和。慚愧」——自己幹了那麼長時間,都沒能讓案子「水落石出」,自己離開不到一個月,留在家裡的那些同志卻把案給破了,這多少讓人有點難受。

  他們究竟是怎麼破了這案的?勞爺又到底是怎麼死的?最終是否牽扯到顧立源和饒上都這兩位大人物了?在破案和收網的過程中,沒傷著總隊的同志們吧?等等等等……一連串問題奔湧般地聚集到心頭,整個人再度翻江倒海般地不平靜起來。

  那個逃犯最終在一戶山民家屋後的山洞裡被抓獲。抓獲前,還發生了短時間的槍戰。最後那傢伙嚇壞了,大聲叫喊著:「別打了別打了。我不是主犯我不是主犯。我繳槍……」也許是因為連軸轉,好幾個夜晚都沒好好睡覺,整個追捕過程中都沒出一點事的邵長水,抓住逃犯,帶著隊伍班師凱旋時,實在是困得不行了,眼一閉,腳一軟,從一個六七米高的陡坡上滾了下去。好在那地方長著一人多高的斑茅草,沒怎麼磕傷,但身上卻蹭破了幾處皮,又被鋒利的斑茅草葉子拉了不少道血口子,也算是有驚無大險地唱了一場圓滿的收官戲。回到指揮部,上縣醫院做了x光檢查,確認了骨頭沒什麼妨礙,便做了外敷處理,怕感染,又吃了點消炎藥。待做過階段性結案總結,總指揮要給他兩天假,歇一歇,還準備派輛車給他,四處去轉轉,看看這兒少數民族風土人情和大西南壯麗山川。邵長水笑著回答說:「在山溝溝裡轉了這麼些日子,風土人情,壯麗山川,都體會夠了。如果可以的話,您多給我兩天假,讓我回省裡走一趟……」

  「想老婆了?」總指揮笑道。「對,想老婆了。」邵長水也笑道。總指揮還真給了四天假,讓人買了張飛機票,把他送上了飛機。

  邵長水上飛機前,給趙五六打了個電話。下了飛機,先給慧芬打了個電話,然後直接驅車就去了刑偵總隊,找到趙總隊問勞爺那案子的詳細情況。

  「去去去,一點規矩都沒有。出外都快一個月了!先回家,上慧芬那兒報到了再說。」趙五六一邊把邵長水往外趕,一邊笑道。

  「我都『請示』過了,得到人家同意才上您這兒來的。快說吧。說吧說吧。別折磨人了。」邵長水「哀求」道,「要不這樣,咱們上和順麵館去,弄點酒,邊喝邊聊?我也好長時間沒喝個痛快了。」

  「還和順呢?」趙五六大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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