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他說的是」一兩天之嶽」。但兩天后,他沒回省城;又等了兩天,只等來他一個電話:他在電話裡說,這一段日子,公司這邊進了些新人,老闆委託他對他們進行「上崗前的職業道德培訓」,所以近來特別忙,脫不開身:原先回省城辦事的那個計劃也不得不順延了。但他一定會回去向她澄清這件事的,只是請她稍稍再等兩天。又過了幾天,一個中午,她突然接到了他的電話,說已經到省城了。當天晚上,他把曹楠接到和順麵館,還是在後院要了個包間,而且是靠西邊的那個。那個包問於擾更少。包間的後身緊鄰著一道三米高的磚牆:包間門前栽著一片高大稠密的竹林。而這個包間跟另外那兩個包間之間還隔著一個不小的橢圓形金魚池和幾方瘦漏奇透的假太湖石,獨佔著一片小天地。只待坐定,點完菜,上完茶,勞爺就主動說道:「是的,你沒看錯,交給你的複印件,都是經我改寫過的。」

  「為什麼?」曹楠放下茶杯,直衝衝地追問。

  「為了你,為了我,也為了祝副市長和他的家人……」勞爺答道。

  「原件現在在哪裡?」曹楠再問。

  「我不能告訴你。」勞爺平靜地答道。

  「你不是說放在銀行的保險櫃裡去了嗎?」

  「你別追問。」

  「連我也不能告訴?」曹楠有一點點急了。

  「不能。」勞爺依然是那麼平靜。決然。

  「原因。我想知道原因。這件事,我是要對祝副市長負責的。他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那麼信任我。我又那麼信任您。我們總不能拿一份壓根兒就跟祝副市長沒啥關係的假材料去矇騙人、矇騙這世界吧?」

  「……」勞爺不作聲了。

  「如果您是因為擔心將來要和我們一起為這件事承擔法律責任才這麼做的話,那麼,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把責任推給任何人。只要你把原件原封不動地還給我就行了。」曹楠「大義凜然』』地說道。

  「你要再說這種傷人的話,我今天就不跟你談了。從今往後再也不跟你談了。」沉默了好大一會兒的勞爺突然這麼說道。很氣憤。很堅決。曹楠知道他說到是能做到的。他娶過四個老婆,生過一個女兒。他知道怎麼對付女人和女孩。

  「……」曹楠心裡格登了一下後,知趣地不作聲了。

  由於激忿,勞爺那雙白淨的手整個兒都在微微戰慄,並且下意識地在撥弄著他左手無名指上那顆巨大的金溜子。一會兒把它褪下,一會兒又把它戴上。最後把它收進隨身帶著的一個深棕色鹿皮小口袋裡,那小口袋裡還裝著他常用的那支煙嘴。短小,精緻,光潔。他吸煙,但又不想讓自己的手指被熏黃。在沒有時興過濾嘴的那個年代裡,他就開始用煙嘴。所以熟人們常說,他有一副近似外科大夫鋼琴家的手。這麼說,一方面是因為他手巧,能幹,另一方面也是說他在手的「維護」、「愛護」方面,可以和那些外科大夫和鋼琴家媲美。至於那個金溜子,作為一個老警察,他自然是沒戴這個玩意兒的習慣。從來也不戴,也不愛戴,打心底裡就反感這種

  黃燦燦的飾物。他覺得它們俗、怯:尤其是那一號暴發戶,弄一塊黃銅疙瘩似的大號金溜子箍在粗大的手指頭上,真是不堪人目。但到陶裡根後,饒上都勸他幾回:跟某些生意人打交道,你還非得有這一些「俗、怯、油」的套路,否則他們不認你,從感情上也不接受你,甚至還會「瞧不起你」。他們就好這一口。所以,該跟他們裝孫子時,你就得裝孫子;該跟他們裝大爺時,就得裝大爺。逼著他去弄了這麼個玩意兒戴上。但只要不是在跟那樣的生意人打交道,他就會趕緊地摘下它,特別是在跟過去的老熟人,或「自己人」在一起時,他是一定會摘下它的。這樣,既不讓朋友們「倒了牙根兒」,也讓自己的心情得以踏實鬆快一會兒。

  所以,你也可以從他在你面前摘不摘這顆金溜子上看出,他心目裡是不是把你當作「老朋友」或「自己人」,又是怎麼在評價和定位你的?要說勞爺這人,其實在他家的客廳裡,常年地供養著一種叫「仙客來」的花。這是一種特別普通。但又挺有特點的草本花。一般都是種植在小盆裡。雖然是小盆,但頂不住他養得多:請您設想一下,一個客廳裡擺放著二三十盆這樣的仙客來,綠的青翠,粉的嬌滴,雲霓般錯落鋪陳,那會是一副什麼陣勢和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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