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 |
九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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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她一邊說,一邊略略欠起身,支出兩根並不纖細、卻勻稱而白潤的手指,在茶杯近旁的桌面上,輕輕地叩擊了兩下。這種完全世俗化的答謝動作,是邵長水司空見慣了的,對此應該是會不以為然的。但今天看到曹楠這麼做,而且做得那麼自然、熟練,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讓他感到很有那麼一點「不舒服」。他擔心接下來她會像某些女孩那樣再漫不經心地點上一支汁麼仕女煙,大大咧咧地吞雲吐霧起來:所幸沒有。但談話開始以來逐漸在增加的好感,還是受到了一點影響。 「我先說說我父親是怎麼欺騙了勞叔,怎麼讓勞叔感到失望的。可以這麼說,沒有我父親的幫助,勞叔剛到陶裡根那個階段,遇到的困難和阻力就會大十倍二十倍。雖然還說不上沒法立足,但起碼會給他老人家憑空增加相當多的麻煩。按說,陶裡根地處邊境,無論從心胸,還是眼界,都應該比內地那些縣城裡的人更超脫一些更豁達一些:豁達是事實。但超稅就談不上了。 陶裡根人特別抱團兒,排外。如果有人告訴您,那地方的人豪爽,熱情,大方,特講義氣,那是說,在熟人之間、朋友之間、鄉黨之間,他們確實是這樣的。但對於陌生的外來人,他們是警惕的,甚至還會有些欺生。近十來年,由於邊貿開放,大量外來人員湧入,促成了陶裡根的繁榮,也給陶裡根人帶來實利。在『排外』、『忌外』這一方面,陶裡根人已經有了明顯的收斂和改變。正因為如此,陶裡根人對那個外來的『暴發戶』饒上都有一種特別複雜的感情。瞧不起他,卻又暗自佩服他,害怕他,恨他。瞧不起他,當然是因為他有犯罪的前科,因為他那外來的『流竄』的不安定的沒有任何正式名分的前半生。佩服他的原因,自不用多說了。 他身上擁有陶裡根人特別缺少的那種火熱勁兒,那種幹起事來勇往直前不顧一切的衝勁兒,那種老子就是天下第一的狂勁兒和不幹出點名堂絕不收兵的韌勁兒。這些勁兒,在悠閒慣了、偏僻慣了、一年的時問總有半年是在『貓冬』,也自認落後慣了的陶裡根人身上,確實是拿著放大鏡找,也找不大到的。饒上都在陶裡根幹成的那幾件大事,的確也是有目共睹的。那在城中心建起的第一個商業城、第一家大型遊樂休閒中心、第一片住宅小區、第一座人行過街天橋……以至那使陶裡根聞名國內外的第一次邊貿活動……都是他的『傑作』,都留下了這個傢伙的手段、蹤跡、身影和吼聲。 有人說,沒有顧立源就沒有陶裡根的今天。這似乎是一條『絕對真理』。但也有人說,沒有饒上都同樣不會有陶裡根的今天。這似乎也是有相當道理的。最實事求是的一句話是,正因為有饒上都這一號人在這裡頭『攪和』,陶裡根這攤『死水』才洶湧得有了一番比較生動和宏大的氣勢。而這一點,僅僅靠陶裡根人自己是不大可能辦得到的,『起碼還要在寂靜和落寞之中徘徊更長一段時間』。至於說到害怕他的理由,那就更可以想見了。饒上都從前在界河對岸做『名犬』買賣時,經常地,披著件貂皮領的灰鼠皮大衣,穿一雙前蘇聯時期坦克兵的高筒皮靴,戴一頂蘇哈托式的直筒卡拉卡黑羔羊皮帽,手裡牽著兩條足有半人多高的德國黑背狗,身後跟著兩個烏茲別克保鏢。那保鏢手裡不是攥著根棒球棒,就是揮舞著細長堅硬的高爾夫球杆,穿行在江邊那無數的狗攤兒中間。 只要遇見有人經營了未得他允許而經營的那種名犬,侵犯了他的市場份額和權威,他一定會砸了他們的攤兒,沒收了他們的狗,並且還會在攤主們的身上留下難以磨滅、也不易忘懷的『痕跡』。這一些當然都是以往的記憶。自從這位仁兄成了遠東盛唐國際科貿集團公司的老總,成了陶裡根市政治協商會議的委員,成了顧立源啟動和實旋『創建新陶裡根』計劃最得力的夥伴後,他早把前蘇聯坦克兵皮靴扔了。甚至還可以這麼說,現在,從饒上都嘴裡聽到的粗話髒話和葷話,要比從那些鄉長鎮長和一些作家、導演、演藝明星們嘴裡能聽到的還要少得多得多。佃你不要以為在必要時他就不會收拾你了。他就會寬大為懷,『阿彌陀佛』了:那年有人在他建的那個商業城附近又建了個小商品市場,規模還不小,對他的商業城明顯形成了競爭和『威脅』。 要是在五年前,他肯定就帶人掄著大棒沖過去了。但現在他不會這麼幹了。經過一番運作,他出了個怪招,購買了那個小商品市場門前所有公交車車站『冠名權』,然後把這些車站全部搬離那個市場,搬到自己那個商業城的附近,直接把頤客都帶到了自己的商業城裡,有效地減少了小商品市場的客源。然後又運作了消防和衛生防疫等部門的領導,以該小商品市場存在嚴重消防和衛生隱患為由,強行讓他們停業整頓,大傷了他們的元氣…… 「這樣一個饒上都,沒有頤立源的支持是肯定或不了氣候的。人們有理由追問,你顧立源為什麼會如此拼著命地支持這個姓饒的?陶裡根銀行的錢,你貸不到,我也貸不到,而他饒上都卻能想貸多少就貸多少。這陶裡根的幾家國有銀行簡直就像是他饒家的私人金庫似的。人們當然要追問,顧饒之間這樣一種鐵的關係到底是怎麼形成的? 「勞叔到陶裡根不久就聽說饒上都曾給顧立源一個重達一百多克拉的鑽戒。據說這鑽戒還是饒上都最窮酸潦倒時,在對岸沃申斯克的一家賭場裡,用他最後一筆睹資從一個非洲遊客手上贏來的。這位非洲遊客輸掉了這枚價值連域的鑽戒,同時也就輸掉了他身上最後一點值錢的東西,返回非洲老家去的旅費也無從著落了,隨後就跳進沃申斯克和陶裡根之間的那條界河裡,自盡了。 據說,迄今為止,世界上最大的鑽戒,也就一百五六十克拉,為英國皇家所擁有。那麼這枚一百多克拉的鑽戒。應該也可以稱得上是稀世珍品了。不知是巧合,還是冥冥中有所前定,得到這枚鑽戒後,饒上都的命運果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折,從此以後『蒸蒸日上』,所以他把它看作自己的『福神』,命運之星。民間流傳的說法是,當他把鑽戒送給顧立源時,還說了這麼一句話,如果這個戒指真帶著啥仙氣兒的話,讓它留在您那兒,比留在我這兒強。留在我這兒,它也就保佑了我一個人,但留在您手上,保佑了您的發達,也就能保佑一批像我這樣的人。那就讓它發揮更大的作用吧,我的市長同志。(那會兒,顧立源還只是陶裡根的市長,沒任書記。) 但還有一種說法是,顧立源沒要這枚戒指,當場不僅把戒指『扔』還給了饒上都,還把饒狠狠地『罵』了一通,說,瞧你這點出息勁兒,才幹了多大一點兒事,就想著要保佑這保佑那的了?!給我老老實實夾著尾巴做人吧。別盡拿著這麼個破戒指,給我招事兒了!『破……破戒指……』饒上都一聽急了,說話都有點結巴起來了,『破戒指?您知道這一百多克拉能值多少錢?換一個主,拿一百萬美金來我指不定還都不溜他一眼哩。「所以我說你沒多大出息哩。一百萬又咋的了?』聽說顧立源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了,讓饒上都自己在那兒悶站了好大一會兒,也沒琢磨過來顧市長這一句『沒出息』到底是啥意思,是說『只拿這區區一百萬來買他這個市長的好,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還是『只為了這區區一百萬,有可能壞了他們今後遠大的前程,太不值得』?還是說的『他倆之間的這戰鬥友誼革命感情絕對不應該摻雜進錢這麼個東西,不管錢多錢少,都不必要』? 「顧立源到底拿了這戒指沒有?勞叔覺得這是應該鬧個明白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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