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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在我父親的幫助下,他很快鬧清了,顧立源確實沒拿。而且還找到了兩個證人:一個是饒上都的前任助理,一個是饒上都的現任助理。饒上都這傢伙非常精明,他每隔一兩年就要更換貼身的助理。他從不讓任何一個『外人』長時間地掌握他為人做事經商的秘密。那個前任助理曾經在事發後,親耳聽饒上都對他講過顧立涼當場是如何拒絕接受那戒指的,並且還親眼看到饒上都把戒指重薪鎖回保險櫃裡去了。而那位現任助理則是在最近又一次看到饒上都從那保險櫃裡取出過那戒指,證明它一直還由饒自己收藏著。

  「還有一檔子事,也是必須整明白的,那就是饒上都以低於市場價好幾倍的價格,獲取江邊一大片土地,並取得陶裡根幾家國有商業銀行幾億元人民幣的貸款,與此同時,頤立源從饒上都手上拿到兩幢別墅。一幢在北京首都機場附近的一個高檔別墅區裡,另一幢在上海原英租界裡。據說這兩幢別墅的總價,折合人民幣高達兩三千萬。而在上海的那幢完全是用美元購買的。如果說,發生在顧立源就任陶裡根市市長初期的戒指事件,在民間流傳時,就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說法,那麼,發生在顧立源任陶裡根市市委書記兼市長後期的別墅事件,幾乎是眾口一辭,別無他說:顧肯定拿了這別墅。饒上都還專程陪顧立源去兩地看過這兩幢別墅。

  而據一些瞭解內情的人說,這件事饒上都辦得比較隱蔽,他知道該怎麼來保護顧立源:房契上都沒寫頤立源的名字。據北京一些從事房屋買賣中介的人說,在北京一些早期開發的別墅區裡,可以找到不少這樣的『鬼屋』。它們從賬面上看,早已售出,也辦理了人戶手續,也有人定期來為之交納物業管理費,但就是沒有人來裝修和居住。這些小樓從開盤售出至今一直黑燈瞎火,野草瘋長,落水管生銹。鏽水洇黃了鄰近的牆面,牆皮也已經斑駁脫落。據說這些房主人有一些是出國走了的,什麼時候回來,回來不回來,都還說不好;另有一部分就是外地的富商買來送給當地當權者的。它們之所以空置著,有的是因為這些當權者不敢來使用,有的是沒等他們來使用,事情敗露,人就被『雙規』法辦,再沒機會來使用了。

  「可以這麼說,勞叔就是為了查清這檔子事,才想到要去饒上都的那個遠東盛唐公司謀職的,以便能就近從他們內部得到在外頭得不到的真實情況。

  「而替勞叔跟饒上都牽線搭橋的兢是我爸。那一段時間,饒上都經常上我家來找我爸。他想說服我爸,把『曹不泉酒廠』這塊老商標牌子轉讓給他去經營:『酒廠這些年也不怎麼景氣了,您老人家也沒那份精氣神去折騰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您開個價吧,我也就算做件善事,替咱們陶裡根留下一塊金字老招牌。您還有啥捨不得的呢?與其讓它漚在您老手上,還不如讓我來讓它重放光彩。』這傢伙也是因為財大氣粗的緣故吧,說話就是這麼自大和直率。我爸趁機就把勞叔介紹給了他。

  當然還不是用自家的那塊金字招牌跟饒上都交換的。『轉讓牌號的事,容我再捉摸捉摸。不管咋說,這也是祖上留下的最後一點東西。我是折騰不了它了。我那閨女將來能折騰動它嗎?怕也難。交給誰呢?我總得掂量掂量吧?先讓我在您那兒安插個人吧。讓他代我就近考察考察您。這個勞東林是我最要好的一個老朋友。人家可是幹了幾十年的老警察,破案高手,省公安廳的神探。上您那兒幹個保衛部經理啥的,別的我不敢吹,但我可以保您饒上都白天黑夜盡可以敞著門地放心睡您的大頭覺了。』

  「有了保衛部經理這個頭銜,勞叔在饒上都身邊,在公司各部門走動自然就都方便多了:沒用太長的時間,他就確認了饒上都有在北京上海購買別墅的行為,甚至搞到了這兩處房子房產證的複印件,搞到向售樓方匯出房款的銀行匯單號,搞到了饒上都陪同顧立源去北京上海看房的具體時間、行程和從上海打回來的電話記錄,還搞到了那兩處房子的確切地址……現在剩下最後一件事,也是最關鍵的一件事,就是要確認顧立源是否已經從饒上都手上拿走了這兩處房產。這也是最困難的。

  房產證上寫的不是顧立源的名字。顧立源也沒有入住。他本人沒人住,家屬親戚也都沒人住。他到底要沒要這兩處房產?從房產證上的日期推算,饒上都購買這兩處房產的時間差不多就是他從銀行獲取那幾億元貸款,並從顧立源手中獲得那幾萬平米江邊土地的日子。應該說,從饒上都這一方來說,買這兩處房子為了獲取貸款和廉價土地做打算的意圖是十分明顯的。問題仍然在於,顧立源到底收了這點『薄禮』沒有。如果收了,捅開了這一個缺口,後續還能捅出幾個『兩三千萬』?那就很難說了。

  以饒上都這『老光棍』(他至今沒成家。當然,他身邊不缺女人。但據說,在這方面他還挺嚴謹,從來不讓亂七八糟的女人隨便走近他。至於他到底是怎麼解決他那男人的性饑渴問題,或者這傢伙乾脆就是個性變異,不存在什麼對異性的饑渴問題,這我就不明細了)的豪爽大方,他對顧立源那種由衷的『感恩戴德』之情,整出一兩個、兩三個『兩三千萬』也不算多。但怎麼確認顧立源是收受了這房子的呢?就在勞叔煞費苦心正要往下突

  破這難關的時候,一件讓他目瞪口呆、猝不及防、晴天霹靂般的事情發生了:那幾位秘密地幫助他獲取這些『情報』的員工一夜之間全都被炒了魷魚。

  「一時間,勞叔不知道究竟哪兒出了婁子。一時間,整個盛唐公司上下都人心惶惶,不知道饒老闆為什麼一下子開除了這麼些人,而這些被開除的人中間有一些還是老闆過去極為得力的親信。事情是明擺著的,一定是有人出賣了這些人:但一向以來,勞叔跟這幾位都是單線聯繫著的:如果問題沒出在勞叔自己身上,就不應該發生這種『一網打盡』的悲劇。他琢磨來琢磨去,在自己身上也沒琢磨出啥紕漏。而除了勞叔自己以外,惟一還知道這幾位底線的,就只有我老爸了。因為在整個過程中,勞叔沒回避過我老爸,而且還經常跟我老爸討論進一步的做法,該找誰,怎麼個找法,找的時候又該對哪些問題加以特別的注意……

  「難道真是我老爸出賣了他們?如果是『出賣』了,為什麼只開除那些人,而沒觸及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勞叔呢?饒上都甚至都沒找勞叔談一談,哪怕做一個象徵性的警告類的談話都沒有,好像勞叔跟這幾個人壓根兒就沒一點關係似的。這也讓勞叔困惑和忐忑萬分。難道這幾位的被炒,是另有緣故?這樣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是,同樣是這幾個人,湊在一起又幹了一檔極度冒犯饒上都的事,這樣的幾率的確太小太小。

  「靜待事態稍稍平息了一點,勞叔趕回省城來找我爸追問這事的原委。那段日子,我爸也不去陶裡根了。一直『躲』在省城的塚裡,後來索性躲到碼頭街我那小屋裡去了。當然,躲是躲不了的。躲得了誰,也躲不了勞叔……」

  邵長水問:「大概是你向勞爺報告了你父親的下落的吧?」

  曹楠說:「憑良心說,這一回還真不是我向勞叔稟報的。但我對我父親那一段時間裡的行蹤的確心存疑慮。他為什麼不去陶裡根了,為什麼莫名其妙地要住到我那小屋裡來?那天,我下了班,匆匆在街上買了些熟食,還買了點蔬菜趕回碼頭街。熟食是給我爸買的,他愛吃那些豬頭肉鹵豬蹄什麼的。蔬菜是給我自個兒買的。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每個星期最好有一至兩天吃素,這樣有利於保健和減肥,也有助於保持心理平衡和精神健康。等我氣喘吁吁地上了那『危樓』,剛要張嘴叫門,就聽到從屋裡傳出一陣陣壓低了嗓門的咆哮聲。我立即就聽出那是勞叔的聲音。他不斷地在追問,這到底是咋回子事嘛,你吭個氣啊……

  你當面說人話,背後卻不幹人事,到底安的啥心嘛……但不管他怎麼『兇狠』,我父親就是不作聲。這時我既不知道他倆之間到底出了啥事,又不敢擅自闖進門去自討沒趣,只得幹幹地站在門外,完全被這麼一檔突如其來的事情嚇呆了。你別看勞叔這人個性強,但他平時在熟人中間,是以隨和、幽默、好逗人樂著稱的。與人相處,他很少得理不饒人,更不會把人逼到絕境。當然,你要真把他欺負狠了,真惹惱了他,那九頭牛也不一定能拉得轉他,就像當年,上頭有人找他談話,只要他認一下錯,就可以考慮讓他保留二級英模稱號。他說他沒錯。他說,你就是摘掉我二級英模的帽子,我還是沒錯。

  你們不是一直在教育我們為人做事要實事求是麼?我沒錯,怎麼認錯?我沒錯去認錯,還能算真正的二級英模嗎?找他談話的領導一聽火了,大聲責問,你還以為你是二級英模?年輕氣盛的他立即跳起來反問,我怎麼不是二級英模?有種,你把我這稱號取消了啊,你送我去勞改啊!他以為這英模稱號是國家公安部頒發的,省裡不能把他怎麼樣。卻不知,過了不長一段時間,英模稱號真的被取消了,雖然沒『送去勞改』,也沒開除公職,但最後還是把他的黨籍給開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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