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七九


  但放在一起就顯得有點格調不統一,有點雜拌兒湊的味道。原因很簡單,它們絕大部分都是別人來探視時送的。對於這些玩意兒,老人也說不上是喜歡,還是不喜歡。無所謂啦。送來了,就放著唄。但有兩條,是死規矩。一,你別帶錢來。掏錢者,滾。二,求老人辦事,可以;但你別帶東西,帶東西者,滾。這「滾」字,可不是我給愣加上的,那真是老人的原話。老人家不高興時,真拍桌子,真直著嗓門讓人「滾」。這樣的事都不止發生一兩回了。您說,他都到這份兒上了,還怕誰啊?還有啥可遮遮掩掩的?

  那天老人身體有點不舒服,下半身蓋著一條薄毛毯,躺在一把寬大的木制搖椅裡,在明晃晃的客廳裡,閉目養神。勞爺給老人帶了點補品。進客廳前,就悄悄地把那幾盒東西交給了那個中年保姆,讓她趕緊收起來。這也是人們「對付」老書記的一招。您不是討厭人家提溜著東西來技您辦事嗎?得,咱提前把東西給了您家人,再「空」著手來見您還不成?現在哪有求人辦事不送東西的?不提溜著一點東西,他(她)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比如在醫院裡,現在都折騰成這樣了:大夫如果不收紅包,病人都不敢上手術臺去挨這一刀。不是人們生性下賤,更不是他們家錢真多得花不了了,喜歡給你送,實在是風氣改變了人心和習俗,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嘛!

  據東林後來對我說,一開始,他還真擔心老書記不屑于見他(或者是沒時間見他),但事先把來意跟老書記的秘書說明了,秘書卻答應得很痛快:「行。您不就是咱省那個著名的十大神探之一嗎?來吧。我給老書記說一下,安排個時間。老書記特別關心陶裡根的情況,也挺愛跟你們公安系統的同志閒聊的。只要有人從陶裡根來,他都願意當面跟他們聊一聊。」但那天,實際上跟老書記啥也沒聊上。一是,那天趕巧又去了兩撥人,等那兩撥人走了,老書記已經有點累了,東林自己也覺得不能再跟老人家深談了,就拐著彎地提了一下余達成,提了一下去陶裡根做些「調查研究」。但對此,老書記卻沒表示任何態度,只是問了問陶裡根街上有一家「曹不泉酒廠」的近況,又聊了一會兒陶裡根特產的「殼裡紅」酸果,秘書就暗示東林該起身走了:

  咋回子事?老書記為什麼在聽到余達成和「去陶裡根做調查研究」時,沒半點反應?

  難道說,餘大頭在「騙人」?

  勞爺倒吸一口冷氣,剛想給餘大頭打電話質問此事,就接到了餘大頭主動打過來的電話。

  「你現在在哪兒?」餘大頭問。

  「我還能在哪兒?」勞爺沒好氣兒地答道。

  「老前輩,好好說話,別跟咬著自己舌頭似的!如果你現在還在老書記跟前,那就等你離開那兒以後咱們再說……」餘大頭吩咐道。

  「你怎麼知道我剛見了老書記?」勞爺問。

  「聽我說。你先出門,先離開老書記那兒。老書記最近身體很不好。別吵著他了。」餘大頭再一次重複道。

  「我已經離開那兒了。在大門外站著哩。」勞爺說道。

  「那行,你開著車嗎?開著?好。那你馬上到興安來。我還在那個小院裡等你。」說著,幾乎不容勞爺做任何反應,余達成那頭就已經把手機掛了。

  不多大一會兒工夫,勞爺果然趕到興安賓館。

  「勞神探,您可真是名不虛傳呐,無孔不入。您是怎麼敲開老書記家的門的?」一見面,餘大頭就跟勞爺開了個小小的玩笑,以緩和一下氣氛,但勞爺卻沒有一點心情跟他打哈哈。他當然不知道,那天他到老書記家剛「聊」上,老書記的秘書就悄悄把他來找老書記的「動向」通報給了余達成。余達成事先還真沒料到勞東林竟然

  會直接去找老書記。

  「談實質問題。到底是咋回子事?老書記根本不知道讓我去陶裡根搞調查……」勞爺卻黑起臉,擺出一副警察審案時常拿的「公案」架勢,冷冷地瞟瞥著余達成說道。

  「我跟你說過這檔子事是從老書記那兒分派下來的嗎?你再回想一下,我說過這樣的話沒有?」余達成這小子聲色不動,淡然反問。

  「那……」勞爺略略一愣。是啊,余大頭從來也沒說過,這事到底跟老書記有啥內在關係。

  「那個啥?」余達成依然平和地反問著。

  「但是……但是……」勞爺「但是」不下去了。

  「你想讓他跟你說啥呢?說他事先就知道這檔子事?是他老人家預謀策劃了這檔子事?然後向你承認,是他派我去找你的?說他一個退休多年的老同志的確想派人去秘密調查一個在職的正省部級幹部?是嗎?你想從他嘴裡得到這些明確的肯定的答覆,是嗎?」余大頭一句不饒一句地逼問著。

  「可是……」勞爺這時已經明顯感到自己有些「理虧…『氣短」了。

  「您還想『可是』個啥?啊?」餘大頭的神情漸漸嚴肅起來,「您想讓我說您啥呢,老前輩,說您幹了這麼幾十年,政治上怎麼還那麼幼稚?啊?」

  「……」勞爺張口結舌了。是啊,這件事即便真是老書記指使的,他老人家也不會當著其他人的面來公開承認這一點啊。這裡不是簡單一個願意不願意承擔責任的問題。這裡還牽涉到一連串更重大的組織原則和策略部署問題。自己怎麼可以直接「殺」上門去,向老書記本人去「刨根問底」呢?

  幼稚啊,的確幼稚。

  「我的話是不是說得有些重了?」看到勞爺耷拉著個腦袋,好大一會兒都不吭聲,只是在那兒怔怔地幹坐著,余達成緩下口氣,又在說些軟話,往回找補了。

  「沒事……沒事……」勞爺尷尬地笑笑道。這倒也是他的真心話。他這人就這點好,真要覺得自己錯了,認錯也快,一點就透。還不記仇。

  「真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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