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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其實從祝磊出事以後,社會上一直在流傳這樣的說法:祝磊開槍殺人是出於「無奈」,是因為受到某種嚴重的「陷害」,墮入一種無法解脫的絕望境況下,「一時衝動」,做出的「過激行動」,完全是屬￿「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典型範例。實際情況大概也是如此:陶裡根一家上市公司為了在融資和工程項目競標等方面取得省裡一些領導的支持,想托關係,私下裡給一些領導送幾十萬份職工股,通通關節。

  這個關係托到了祝磊手裡。他們之所以找祝磊,不外乎這幾個方面的理由:第一,因為他是「陶裡根人」;第二,他跟顧立源的關係「特別鐵」,而那時顧立源已經進入了省委常委,而且也傳出將由他來接替原先的省長來主持省政府的工作;第三,他耳朵根比較軟,也就是說他比較好說話,能說得動他。這也是我們陶裡根這地方的人的一大特點:說它是優點也可,說它是缺點也可。陶裡根人重情義。你只要好好地去求他,拿情感去打動他,他們往往會塌下心來替你去辦原本不該去辦的那些事。祝磊原先確實不想摻和這一類的「糗事」,他知道這種事一旦被揭發,後果會是什麼。但正如別人對他的分析那樣,他的耳朵根比較軟,經不住來自家鄉的人的一再「軟磨硬泡」,他妥協了。案發後,他萬分後悔地總結道,千不該萬不該,最不該的還是我自己的那點私心。

  陶裡根那家上市公司老總除了「動之以情」,還使了另一招:帶著市政府秘書處的一位秘書一起來找祝磊。這位年輕的秘書也是陶裡根人,而且是祝磊把他從陶裡根介紹到省城來的,勤慎,機敏,很快就熟悉適應了機關工作和上層政治生活中的許多門道。他反復勸祝磊,幫這家上市公司一把。他說了不少理由。但大部分都被祝磊否了。其中有兩條卻把祝磊說動了。一條是。別人求您帶他們引見一下省領導,順便捎一點好處去。您不去。假如這些領導的原則性和黨性真的像他們平時在公開場合表現出來的那麼強,那倒沒什麼。萬一不是,消息又傳到他們耳朵裡,對您就很不利了。他們會暗自怪罪您堵了他們的財路,覺得您對他們不貼心,不會辦事,不替他們著想,不是他們的人。當前。省委正在考察市里你們這幾位副市長,確定下一任市長的繼任人選。

  在這關毽時刻,您要得罪了某位省領導,他不僅不替您在常委會上說話。相反再說您幾句壞話,在競爭如此激烈的情況下,您覺得自己有可能被確定為市長人選嗎?以您的年齡來計算,在這兩三年裡如果不能被提到副省級的市長位置上,那麼您的仕途也就到此為止了。這可是關鍵的一步啊。這一步跨得上去,前程無量。這一步要跨不上去,不用我說,您也明白,這副市長就是您人生最後一站了。您甘心就此停下自己前進的腳步嗎?再說了,這毆票又不是您自己吞了。您只是起一個引見的作用。

  引見到領導跟前,領導還不一定會拿這股票。這樣,您方方面面的人情關係都照頤了,也沒做什麼特別出格的事。何樂而不為呢?祝磊沉默了。他當時真還挺感謝這位小張秘書的,覺得,只有「老鄉」才會這麼「知心」。他沉默,是因為他很清楚,顧立源這些年變化不小,雖然幹事還是那麼的風風火火,還是那麼的富有進取心和開拓精神,但有一點變化是讓祝磊「噤若寒蟬」,又感到「觸目驚心」的,那就是他絕不容忍身邊的人不跟他一條心。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你們要不願跟我合穿一條褲子,我幹嗎要把你

  們擱在我身邊?」還有一個變化就是有一點「忘乎所以」。那還是在陶裡根時期,在市委書記兼市長任上,有一回祝磊從省城回陶裡根找顧立源辦事。當時祝磊已經擔任財經學院副院長了,為建立學生畢業實習基地的事,來找顧市長、顧書記幫忙,一走進顧立源辦公室,就聽到他正跟某公司一位女老總在吼叫。那個女老總大概是來糾纏顧立源,想承包市政上一項燈箱廣告工程,把顧立源纏煩了。顧立源冷笑著訓斥道:「你說我憑什麼要把這塊肥肉送到你嘴裡?你說你是跟我上過床,還是給過我別的啥好處?」那女老闆忙迎合道:「顧老闆,只要您有這話,這事就好辦了。上床,我想就算了,我這黃臉婆別上趕著讓人噁心了。別的好處,有您今天這話,

  我立馬去辦……您就甭管了。」

  「行啦。」顧立源又大聲吼叫起來,「上一回把愛國路到衛國路那一段街面綠化美化工程包給了你。你他媽的淨撈了多少?工程還沒結束,你就把你閨女送英國去了,還聽說花了好幾十萬英鎊在那兒給你那位十九歲的寶貝閨女和她的未婚夫買了幢房子。市里搞希望工程捐款,你他媽的捐了多少?我特地去查了一下,捐了一千五百元。哈哈。一千五百大元。你寒磣誰呢?打發哪個叫花子呢?』,「那不是剛把閨女送出去,手頭有點緊不是?這回我一準把你們市委幾個主要領導的孩子的出國經費都承包了……」

  「你給我歇著去吧!」大概是看到祝磊來了,那女老闆就趕緊住嘴,不再說下去了。

  可顧立源卻不管不顧地仍然當著祝磊的面把她訓了個一溜夠。等那個女老闆灰溜溜地走了,祝磊笑著跟顧立源說:「你老兄咋跟人家女同志說話來著,一口一個他媽的,還說啥上床不上床的話?」顧立源卻滿不在乎地說道:「她也能算『女同志』?」祝磊忙說:「嗨,嗨,那又怎麼的了?按十五大精神,這些民企老闆不都是我們的同志?你看咱們那位饒大哥……」顧立源又吼了起來:「你怎麼拿她跟饒大哥比?饒大哥咋做人?上一回我讓電視臺和日報同時發了個號召,讓全市人民施援手救助貧困山區學生,他帶了個很好的頭,一出手就掏了五十萬。市政府大樓翻修,他又蔫不唧地掏一二百萬。你現在看到的大樓裡的所有的燈具,都是他掏錢買的,還不讓媒體宣傳。啥叫『同志』?啥叫『自己人』?這才是哩。咋比嘛?!告訴你祝磊,你別跟我來這一套,我不管他十幾大還是多少大,不管他是哪種精神,只要是只進不出、只吞不吐的王八蛋,我肯定讓他一邊捎著去。」

  「那你也不能跟一個女人說啥上床不上床的話。她要故意掇弄你,把這話傳出去,你說你一個市委書記……」

  「怎麼了?讓她上大街上嚷嚷去,說顧書記要跟她上床。你說咱陶裡根有幾個人能信她這鬼話?跟她上床?哈哈……你瞧她刁蠻猴子樣兒,脫光了送到我跟前,我都不想瞧她一眼,還上床呢?哈哈……」祝磊說:「那你也得注意一點說話的方式方法……」他立即顯得非常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很不高興地說道:「行啦行啦,祝副院長。有啥事要求我,快說。我下邊還有個挺重要的外事活動在等著哩。」

  顧立源以前確實不這樣。雖然幹事風風火火,但在他血管裡多多少少地總還是流淌著一些他那位小科員出身、一輩子謹小慎微的父親的血,內心的卑微和頤慮,還是在私底下支撐著他所有那些大大咧咧的行動。但現在,早就應該消失的那種卑微固然消失了,但必要的謹慎和分寸感似乎也跟著一起不見了,幾乎成了一個完全得罪不得,也冒犯不起的人了……

  考慮到這些情況,祝磊最後決定替那個上市公司引見顧立源。為保險起見,他先斷然拒絕了這家公司原本要給他的那二十萬份職工股。同時,他認為為他們引見顧立源,比引見別的領導更保險。因為他覺得依自己對頤的瞭解,他是不會收受這些職工股的。因此,即便帶他們去見了顧,今後也不會出什麼事。又為了今後能有個人來證明自己沒有拿這些股票,他讓張秘書陪著,一起參與了全過程。一切似乎都盤算得非常嗣密,卻萬萬沒有想到,接下來的事情偏偏就壞在了這個張秘書身上。顧立源果然如祝磊預料的那樣,一分都沒收受那些股票。但中紀委還是很快就收到了這樣的揭發信,說這裡有人給省領導送職工股行賄。那段時間,中紀委已經發現了幾起類似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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