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六七


  「咋光喝茶不喝酒呢?算啥嘛?!」總隊長突然抬起頭來責問邵長水。

  邵長水一愣,忙端起酒盅幹了一盅,趙五六卻直瞠瞠地看著他,問:「你覺得勞爺死得冤不冤?」因為沒想到總隊長今晚還會跟他「探討」這麼敏感的話題,對此沒有一點思想準備的邵長水不覺愣怔了一下。趙五六見他傻愣在那兒,便有點不高興了,吊起眼梢批評道:「小老弟啊小老弟,別老想著你那點定崗定職的狗屁事。人都調到省廳來了,老婆娃娃的戶口也都給你辦妥了,還犯啥愁呢?知道你對我有意見……老大鼻子的意見……」趙五六斜起眼乜眄著邵長水,發出一聲聲冷笑。

  「我有啥意見?我咋會對您有意見?」邵長水忙連聲解釋。

  「你別跟我強詞奪理。有意見是正常的。沒意見才是不正常的……勞爺就是憋著這一肚子意見才去陶裡根的……他心裡不痛快……不痛快得很呐……可我沒想到他去了陶裡根還那麼痛苦……人呐……」

  這時,那位男店主推門進來,問能不能上熱菜了,卻沒料,遭到趙總隊的一頓臭訓。他瞪大了眼,沖著這位男店主破口大駡道:「誰讓你進來的?我跟你交代過沒有,不經我允許,今天晚上任何人都不許隨隨便便往屋裡闖?你知道我們是幹啥的嗎?你想偷聽我們的談話?嗯?!你活膩歪了?」嚇得那位前助理檢察官目瞪口呆,瞬間工夫便傻愣在那兒了。邵長水知道趙總隊確實喝多了,忙沖著那店主揮揮手,讓他別跟總隊長計較,趕緊回避了,然後摁住死活要站起來去繼續追問那店主的趙總隊,哄勸道:「哎哎哎,人家是來給我們上菜的。你幹啥呢?您這麼折騰,我們還吃不吃這頓夜宵了?」

  趙五六呆呆地看了邵長水一眼,這才漸漸安靜下來,然後又呆呆地朝店老闆離去的方向看了看,翕合了兩下嘴,似乎是有話要說,但又沒說得出來,呆坐下,問:「我剛才跟人耍態度了?」

  邵長水笑道:「豈止是耍態度?!差一點沒把人家生吞活剝了。」

  「……」這時思維已然變得非常遲鈍的趙五六翻了翻眼皮,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忽然說道,「那……那……那咱們該給人家道個歉……那得……得道個歉……」

  邵長水笑道:「行了行了。你別再去嚇唬人家了。」

  趙五六著急地嚷嚷道:「幹嗎嚇唬人家?我得跟人家道歉!這老闆過去是咱們公檢法系統的同志,在部隊正經還當過偵察參謀。我們一直處得挺不錯的……別……別傷了他啊……」說著,強掙起身,搖搖晃晃地就直向門外走去,逼得邵長水趕緊上前把他拽回椅子上。但趙五六還是嚷著要去找老闆道歉。邵長水只得支使一直守候在門外的一位男服務生,跑步去把老闆叫了來。再經過一番折騰,等老闆走了,那酒勁也稍稍過去了一些,趙五六才再度平靜下來。

  邵長水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他喝下去了,便趕緊通知老闆,沒上的甜點和水果統統都別上了,不由分說地把總隊長拽出了這和順麵館。等發動了車,把趙總隊送回家,再回到龍灣路,已是後半夜兩點時分,哪還顧得上洗腳刷牙,趕緊脫了上床,但腦子裡卻翻來覆去地迴響著趙五六說的這些「酒話」,閃現著他「憤世嫉俗」的神情,捉摸著總隊長今晚突然酒後失態的深層次原因……汶一切,顛過來倒過去地糾纏著已然非常困倦的他,只是睡不著,就只能硬挺著……一直到天明時分,眼皮才漸覺沉重,腦子裡也跟灌

  滿了一盆熱漿子似的,迷迷糊糊地剛有了點睡意,電話鈴卻突然間驚心動魄地響了起來。他本能地一個鯉魚打挺般蹦起,撲過去抓起電話。是趙總隊從總隊部辦公室打來的,讓他立即趕到總隊部,「有話要跟你說」。

  邵長水趕緊翻身下床,穿好衣服,奪門而出時,下意識地瞧了一下牆上的電鐘,這時還不到淩晨五點。

  ……省廳大院這時自然寂靜無人,邵長水急衝衝趕到總隊長辦公室,果不其然,他已經在那兒等著了;看那模樣,也是一夜沒好睡,眼泡整個兒都浮腫著,加上酒後的病態,再加上室內又沒開燈,他似乎顯現得越發的虛弱和憔悴。自調到刑偵總隊來,邵長水還從來沒見過總隊長如此「頹喪」過。

  「坐。」趙五六指指另一邊的沙發低聲說道。那邊沙發前的小茶几上放著一杯已經沏好的茶,還在嫋嫋地冒著熱氣。這是總隊長特有的「待客」之道:找部下談話,事先總會替你沏好一杯茶。幾十年如一日,從不疏忽。

  「昨晚我出洋相了……」他有氣無力地自嘲道。

  「沒有。咱兩個還沒把那一瓶二鍋頭喝了,能出啥洋相?」邵長水忙回答。

  「我絕對喝多了……那一瓶二鍋頭,你就沒喝幾口……」他一邊說一邊指了指那杯茶,意思是讓邵長水喝茶,然後又問道,「當著和順老闆的面,我說啥出格兒的話沒有?」

  「沒有。」

  「真沒有?」

  「真沒有。」

  「沒有就好……」趙五六將信將疑地看了看邵長水,低下頭去,悶坐了一會兒,「昨天我心情不好,知道不?」

  「我說哩,怎麼突然拉我去吃夜宵,還喝那麼些烈酒。」邵長水笑道。

  「有些情況,昨天當著那麼些同志的面,我不好說……」趙五六說著,自嘲般苦笑了一下,然後他告訴邵長水,前天有個領導——我們暫且先別去問這位領導到底是誰,反正只要他願意的話,他是可以左右你我的命運的,突然把我找到他辦公室說事兒,其實也沒啥要緊事兒,東扯葫蘆西扯瓢地,扯著扯著就扯到了勞爺這案子上來了,他鄭重其事地「提醒」我,偵破勞爺這案子,應該「適當」地放慢偵破速度,應該「適當」地「前瞻後顧」一下。「我說放慢,不是要你們不去偵破,更不是要你們放過那些案犯。

  那當然是不應該的,不允許的,也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你千萬別誤解了我這個『放慢』的意思。我說這『放慢』,是希望你一邊破案,一邊得關注一下另外一方面事態的發展。」然後這位領導同志又故作神秘狀地問我,「我說的這個『另外一方面的事態』指的是啥,你明白不?」我故意跟他說:「不明白,請首長明示。」對方還笑著捶了我一拳說道:

  「別逗了。你要不明白,那就傻死你吧!」

  「他擔心啥?」邵長水問。

  「還不是擔心將來萬一上頭查下來,顧代省長沒什麼了不得的問題,我們這麼幹,就會吃不了兜著走。」趙五六答道。

  「勞爺這檔子事,真得跟顧代省長牽扯上?」

  「那天聽泉英嫂子說事的時候,你沒帶耳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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