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 |
六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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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早年受了那回處分,一向在「酒色」二字上比較謹慎的自己,今天是怎麼的了?完全失態啊。而那個餘大頭,端著一副高深莫測的架子,又到底是在玩的哪一招呢?但仔細想想,自己也沒說什麼太過杠杠的話。無非就是說祝磊這麼個正廳級幹部,神經又沒出毛病,應該不會平白無故地開槍殺人嘛,殺人償命是對的,但總該把內幕給整清楚了再斃人家也不為晚,匆匆忙忙判,再急急忙忙地要把人家斃了,總讓人覺得有點納悶。 真搞不明白,上頭有些人為什麼總要在一些重大關節問題上犯那麼一點點傻……等等等等,這些牢騷話,全省人民都在說哩。我勞東林說兩句,又怎麼了?於是就把這件事丟開了,安心去睡覺。幾天過去了,倒也沒出什麼大岔,勞爺這才徹底踏實下來,卻不料到某一天的傍晚時分,又接到餘大頭的電話,讓他馬上趕到興安賓館去見他。 這個興安賓館,地處偏僻,多數人可能都不清楚,但勞爺清楚,它跟那個「龍灣路八十八號」一樣,也是省安全廳的一個「點兒」。不同的是,龍灣路那邊,現在不是了,而興安賓館卻依然還是。龍灣路八十八號地處市內繁華地段,而「興安」所處的地段卻比較背靜,歇山式飛簷大門樓上雖然也跟一般的賓館似的裝飾著耀眼的霓虹燈招牌,但細心的人還是可以看出,它並不像別的招牌似的,紅黃藍綠拼著命地閃爍,哭著喊著在招徠過往行人。它不。它就那樣兒,靜靜地閃著一綹紅光,默默地敞著大門,你愛來不來。還有一點它跟其他賓館也不一樣,就是任何人出入它的大門,都得出示住宿證。沒有住宿證的,必須請你出示工作證和身份證。說到底,它那麼「清高」,是因為它並不對外營業,它不指著那點外財生活。但它又告訴你,我這兒是個「賓館」。 勞爺趕到興安門前時,已經有一位年輕的軍人在那兒等著他了。勞爺曾經想到過,以餘大頭目前的身份,或地位,到時候會有一位工作人員或秘書在大門口來接他,但沒想到會是一位軍人,這讓他略感意外。興安賓館的前身是當年「東北王」張作霖的一座「行宮」。按說它應該作為「文物」,由地方文物局接管和保護起來。其他那些有這樣那樣身世的建築早就被接管了,惟有這座「行宮」它們沒接得過去。因為和省安全廳經常有工作上的往來,勞爺不止一次來過這兒,對它餐廳裡一位河北廊坊的大師傅做的「肉餅」,印象還特別深刻。興安賓館實際上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就是原先那個「行宮」。 它包括一個大型的宮殿式的四合院和兩個帶小院的側廂房,還包括一片帶假山亭閣九曲橋的水面。這一部分實際上是處於嚴密的保護之中的:尤其是那個宮殿式的大四合院,據說大帥和小帥都曾來住過,現在已不對外開放了,只供貴賓,還得是身份不一般的貴賓參觀。另一部分就是一幢新樓。說它「新」,只是相對那「行宮」而言,其實建起也快三十年了。只不過,前幾年重新做了一次內裝修,硬件方面的標準絕不次於地方上那些星級賓館?而且每個房間都安了兩部電話機。一部聯線地方市話和國內國際長途,一部是安全系統內部的直通電話,以確保內部通話的絕對安全保密。還有一點也是它特殊的:不管進入新樓區,還是在「行宮」區,都無法使用手機。也就是說,它這兒,無線電的屏蔽功能特別的好:安全廳安全廳,就得安全嘛。 按說,那位年輕的軍人應該領著勞爺向新樓走。但他卻沒把勞爺往那兒引,而是把他直接領到了「行宮區」內一個帶側廂房的小院裡。這也讓勞爺感到意外,又讓他暗自興奮。他知道,這兩個帶側廂房的小院,在整個興安。地位相當特殊和「神秘」。如果接待會議,這兒肯定只安排來自國家安全部或中央一級的領導。平日裡,這兒則只安排「特殊」住客。 餘大頭怎麼會住到這小院裡了?難道他還擁有「安全」方面的背景?這當然不便深究。據他自己笑著向勞爺所做的解釋是:省安全廳這兩天正在這兒搞幹部輪訓,請他來做一次歐美經濟現狀和未來發展趨勢的「形勢報告」。趁此機會,他也就在這兒休息兩天。但怎麼會有現役軍人來做他的「扈從」呢?這一點,勞爺沒有問;再問,不僅顯得他勞東林有點碎嘴子,也就有點露怯了。 而那位大頭兄自己也沒往下解釋。前一階段,他剛從美國回來時,熟人們就看到他乘坐的是一輛掛著軍牌的大奧迪車,還有一位現役的軍士(司機)在為他服務。沒過多長時間,這輛軍車和軍士都不見了,又被一輛地方上的車和地方上的司機替代了。今天,勞爺又看到一位年輕的軍官在他跟前走動……正常,這些事發生在「余大哥」身上,挺正常,要是沒有這些非同一般的事發生在他身上,人們也許反而會覺得有點「不正常」了。 那天,餘大頭不再虛晃一槍,請勞爺落座,上完茶,接下來張嘴就說要「拜託」勞爺去陶裡根辦件事。「要你去做一次秘密調查,調查顧代省長當年在陶裡根任市委書記兼市長期問的工作和生活狀況」』。他把「任務」交代得如此直白、簡明和平淡,好像只不過讓對方上菜市場買兩斤雞蛋似的,這話意,這口氣,這神情,卻讓勞爺完全驚呆了,只能微微地虛張著嘴,呆呆地看著餘大頭,保持著絕對的沉默和心跳。要知道,在勞爺聽來,這「任務」的嚴重性,其實和讓他去「殺個人」差不了多少。因此,這一刻,他產生的第一感覺居然是,這個餘大頭莫不是「吃飽了撐的」,在跟他鬧著玩哩?他完全搞不懂,早已成了「著名中青年企業家」的余大頭,插手這樣的事,究竟在發啥神經?或者乾脆就是踩到電門上了。 秘密去調查一個現任的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領導?找死呢?!! 但是,環境、氣氛和神情,都告訴勞爺,既沒人在跟他耍著玩,也沒人在這兒發神經。 「調……調查顧代省長?」他僵僵地問,舌頭好像腫脹起來,嘴唇也乾裂了似的,在怔怔地打量了一眼對方後,又問道,「你沒吃錯藥吧?」 「您看呢?」大頭兄淡淡一笑道。 「……」勞爺不作聲了:余達成也不作聲了。勞爺下意識地端起杯子,抿了兩口,過了一會兒,又抿了兩口,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喝啥。他還在等著這位「大頭兄」突然哈哈大笑一聲,然後跳起來捶他一拳說道:「哈哈,看把你嚇得。跟你開玩笑的,千萬別當真!」但是「大頭兄」既沒笑,也沒跳起來,神情卻變得越來越嚴肅了。 真事兒? 勞東林的心狂跳起來。 「要我去幹這麼一檔事,啥背景?」勞爺怔怔地問。他不問別的,先問「背景」。這讓余達成心中不由得暗自佩服。薑到底還是老的辣。這樣的事,當然首先得把背景掂量清楚了。 「信不過我?」餘大頭答。 「這不是信得過信不過的事。」勞爺強作鎮靜,淡淡一笑道。話雖輕,理兒卻重。而且不容回避: 「……」余達成只得沉默了:但過了一會兒,他卻默默一笑道:「我著名的勞爺哎,您非得問這麼多嗎?」 「我更著名的余大哥哎,我能不問這麼多嗎?」勞爺不動聲色地反問道。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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