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六二


  「司機才不管你啥圈套不圈套,只要給好處,誰搭車都行。」趙五六說道。

  「只要能認定事發當時駕駛室裡確實還有另一人在,應該認為,案情就算有了一個重大突破。」邵長水說道,「從這些情況分析,這傢伙應該是本地區的人。讓技偵科派人根據肇事司機的口頭描述,畫出那傢伙的人頭像,發到周邊地區群眾中排查確認,應該能找到這傢伙……」邵長水建議道。

  「這工作已經在進行中了。但也有個困難,據那肇事司機說,那傢伙自始至終戴著個挺大的『蛤蟆鏡』,甚至跟小姐鬼混時,也沒摘了那鏡子。所以,憑著那樣的畫像,能否找到本人,真還不好說。」

  「那肇事車扣下了嗎?」

  「當然。咋的?想去瞧瞧?」

  「嗨,我把手伸那麼長幹嗎?不在那位置,不管那閒事。」邵長水自嘲道。

  這時,趙五六案頭的電話響了,是勞爺的夫人朱泉英打來的,說是有個情況,不知道對破案有用沒用。事發後,趙五六曾多次親自去看望勞爺的夫人,撫慰之餘,也曾對她提出,希望她能好好回憶一下,提供一些情況,以利於破案。不管哪方面的情況都行,直接、間接的,越詳細越好。

  放下電話,趙五六問邵長水:「這會兒有事不?要沒特別大的事,跟我一塊兒上泉英嫂子那兒聽她說說情況,順便也看望看望她。」邵長水自然當即應承了。

  勞爺在省城熟人朋友特別多,可以說,只要他想辦的事,基本上沒有辦不成的。但他自己至今卻只住著一套很老式的兩居室公寓房。事發這麼長時間了,泉英好像還沒能從整個事件中緩過神來。「不知道能不能跟你們把事情說得清楚。這段日子記憶力減退得厲害……」她淒苦地慘笑道。

  「找個好大夫來替你瞧瞧?「趙五六忙提議道。

  「先說事吧。說事吧……我怕說亂了,還記了幾條要點……」泉英拿出一張紙,恭恭正正地放在自己面前,同時略略紅起臉,向趙五六解釋道。

  她對趙五六和邵長水說。要不是那個星期天的早晨,東林遇上了那個人,他絕對不會頭腦發昏地吵吵著脫警服辭職去什麼陶裡根。「雖然這麼些年來,東林對廳裡一直沒把他從大要案支隊副支隊長的位置上扶正了,覺得挺委屈,對早先的處分也挺憤憤不平的,但他確實從來也沒想到過要離開刑偵總隊,更別說要他脫警服去調查省上的一位什麼領導。

  說老實話,這樣的事兒,擱過去,你就是拿槍頂著他腦袋,他都不會去幹的。有的領導老覺得他這人心特活兒,個性特強,特不好管教。其實太不是那麼回子事了。說出來也許你們都不信,他這人內心特本分,也特膽小。事情全發生在那天。那天是個星期天,而且是難得的一個能休息半天的星期天……」

  ……那天早晨,勞東林騎上他那輛破自行車,上菜市場採購。他這人挺講究生活。但凡能歇個一天半天的,他都會親自去「備料」,精心掌勺,大張旗鼓地整上一桌菜,讓盤子摞盤子,大碗疊大碗,約上一幫朋友,上家來熱鬧一通。(這幫所謂的「朋友」,還真不一定是以往的戰友或總隊裡的同事,大多都是社會上三教九流的哥兒們或姐兒們。他平時好結交這些人。他說,當刑警的沒這樣一幫朋友,真來了案子,你想上線索?難死你!)你還別說,他的「小笨雞燉蘑菇」,「黃金餅炒辣腸」,「鯽魚扒豆腐」,「翠嫩芽熗拌」,「手撕大馬哈魚」和「肥腸排骨燒土豆」,跟那些靠「地方特色農家菜」營生的飯店酒家做出來的,還真有一拼。在飯桌上,他自己喝得不多,吃得也不多,但他就喜歡這份熱鬧,也喜歡聽朋友們由衷地誇他幾句。他就是這麼個人。老了老了,還挺招人喜歡的。

  離菜市場不遠,新開張了一個古玩市場。規模不小,四五百米見長。馬路兩旁一個緊挨一個的,擺滿了賣真假古玩的地攤兒。勞爺從不玩這些東西,但他有時候喜歡在這熙熙攘攘的人堆裡走一走。也說不上個什麼原因。大概還是他那個喜歡湊熱鬧的脾性決定的吧,他總覺得在人堆裡這麼擠一擠,走一走,心情特別放鬆。有時候看到有人花幾百元,幾千元,甚至上萬元,買一個灰頭土臉的碗啊瓶啊小菩薩之類的玩意兒,他心中暗自替人捏一把汗,嘴裡卻會跟著唉呀哼哈地感慨誇讚一番。

  其實他真不懂古董。那天,正在那市場裡遊動,突然問,他看到了李敏分。他當然知道李敏分是玩古董的行家裡手,趕緊上前打招呼:李敏分卻一臉驚喜,頗有那種踏破鐵鞋的感歎,忙把他拉到一旁,問:「你瞧見餘大頭了沒有?他找你哩。」

  「餘大頭找我?幹啥?」當時勞爺心裡一愣。作為廳裡的一個老同志,他當然很早就認識余達成,但即便是他還在廳裡幹著的時候,他倆也並沒有什麼公事以外的往來。再說,這個餘大頭離開公安廳,離開這個系統也多年了,還能有啥事要找我?他餘大頭以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再憑過去在公安廳的那點影響和老關係,不管辦啥事兒,也用不著「屈尊」來找我勞東林啊。勞爺一邊在心裡犯著猜疑,一邊卻又不由自主地跟著李敏分走去,很快就見到了那個餘大頭。

  餘大頭雖然當了一陣「億萬級的富翁」,又出國美美地鍍了一回金,但那副不拘小節的「邋遢」樣,卻依然如故。跟勞爺見面時,他上身穿一件駝色的中式褂子,裡頭也就穿一件淺藍色的純棉襯衣;下身再穿一條深灰色褲子,黑布圓口」老頭鞋」,板兒寸頭,大臉盤,只是那副一向炯炯如灼的眼神,多年不見,已變得意外地平和而含蓄。還有個變化是,近來查出血糖高出標準不少,人急劇消瘦,口袋裡老揣著讓人從瑞士帶回來的降血糖藥片。

  余大頭對勞爺說,我好長時間不敢過肉癮了,聽說中央廣場西側新開了一家「醬肘棒」店,味道還算不錯,咱們上那兒坐坐,嘗嘗新?他親自開車拉著勞爺去了中央廣場。按情理說,怎麼也應該把李敏分一塊兒拉上。但人家真是按規矩辦事,什麼場合,該誰在場,不該誰在場,不論情面,只論規矩。李敏分也是個見過大場面的聰明人,當然懂得這裡的規矩。他知道餘大頭今天通過他找勞爺,絕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談,既然人家沒邀請他,就說明這場合不該他摻和。不該摻和的事就不要去瞎摻和,這點素養,對於一個省公安廳的老

  工作人員來說,應該是早就具備的。所以,他把勞爺交到余大頭手上,便開著車走了。

  余大頭帶勞爺進了「醬時棒「店二樓一個包問,要了兩份那著名的「醬肘棒」,又要了一盤大拉皮,一碟涼拌蘿蔔皮,一瓶本地名酒「高粱燒」,兩人就便戴上店家發的簡易塑料手套,撕著啃著,邊喝邊聊。一開始也沒說啥正經事,聊著聊著,話題不知不覺就集中到那個「11,12」(副市長開槍殺人)案上去了。小包間裡只有他二人。勞爺又喝了兩盅白酒,便情不自禁地慷慨激昂起來。反倒是作為主人的余大頭只是含蓄地笑著聽著,偶爾才插上一兩句話。聽他那插話的用意,好像也只是為了引出勞爺心裡更多的議論和牢騷。那天兩人自是談得十分投機。但談到最後,餘大頭也沒挑明今天花這時間精力和金錢,請勞爺來搓這一頓,究竟是為了什麼。勞爺回到家,喝了杯濃茶靜靜心,忽然覺得這裡頭有些蹊蹺,也為自己今天說了太多的「廢話」,發了太多的牢騷而生出些許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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