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高緯度戰慄 | 上頁 下頁
六一


  「那……我給您說點當前我國軸承生產所面臨的困難局勢和解困途徑?」壽泰求挖苦道。

  「可以呀。只要您有時間。」邵長水依然平靜地應付著。

  「還是定個調,劃個範圍吧,邵同志,你我的時間都有限。不允許我們亂開無軌電車。我知道你們需要我談談勞爺。但那是一個很大的話題。你們到底需要瞭解他哪些方面的情況?或者,您是否先告訴我,你們已經掌握了他哪些情況,還需要從我這兒瞭解哪些方面的情況……」

  看來對方想先摸一下底。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

  「對不起?要是能夠定調劃範圍,也就不用來找您談情況了。省委主要領導非常重視這個案子的覆核工作。我們覺得您也一定會配合我們做好這個工作的。」邵長水故意點了一下「省委主要領導」,以向對方明示此次談話的重要。

  壽泰求果然收斂了嘴邊那一綹淡淡的微笑——那不自覺地透露出一點「居高臨下」和「漫不經心」意味的微笑,略略地沉吟了一下。他這「沉吟」倒不是被對方舉出的「省委主要領導」這面大旗給鎮住了。邵長水不舉這面「大旗」,不放這樣的「大話」,他對他印象還挺好,覺得這位「公安同志」,執著,誠懇,穩重,機敏,眉目問神清氣爽,真可以稱得上是他多年來接觸那麼些公安幹部中氣質上佳的一個了。

  但一聽他也不能免俗地用「領導」來唬人,反倒覺得這人「粗俗」了,一開始建立起來的那點敬重和親近感,頓時減退了不少。「省委主要領導」?嘿嘿,大概您還知不道吧,作為省裡國企改革重點單位的黨政一把手,省內五十強、國內五百強之一的一把手,要約個時間當面跟省委書記談個事,不敢說易如反掌,也可以說十拿九穩。真是的。這樣的賭氣話,壽泰求當然不會說出口去,只是在淡淡一笑中將它們從自己心中掠過,而後對邵長水說:「我個人和勞爺之間的那點關係,今天就先不去說它了。」

  「不不不……這也是很重要的一個方面……」邵長水忙要求道。

  「要這麼說,我們得說三天三夜。這不可能。」壽泰求斷然拒絕了。這讓邵長水一下領略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在操作一件事的過程中,左右局面的決心和能力。

  「勞爺死得可惜,也死得莫名其妙。」壽泰求說道,「……我不能說自己非常瞭解勞爺。但我敢說,現在誰都不敢說自己有多麼瞭解他,尤其是在他老人家經歷了陶裡根的劇變之後……」

  「劇變?你能對『劇變』二字做一點詳細的說明嗎?」邵長水追問道。

  「老人家在陶裡根非常痛苦過……這一點很少為人所知。更多的人看到的是他變『瘋狂』的一面,辭職啦下海啦脫警服啦,一連串的事情好像幹得都挺瘋狂的……其實他內心一直非常痛苦…」說到這裡,壽泰求停頓了一下。這樣的停頓,好像是為了強調他這個「痛苦說」,又好像是為了進一步描述他這個「痛苦說」而在做某種準備似的。「他當時確實很痛苦……」停頓了一會兒,他又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

  「他跟您詳細談過他內心的這種痛苦?」邵長水小心翼翼地問道。

  「……」壽泰求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當時跟您說什麼了?」邵長水按捺不住地問道。

  「他當時跟我說得挺多。他知道,我跟顧省長他們走得比較近,一向以來也比較瞭解他們……」

  「聽您這麼說,好像勞爺挺想從您那兒瞭解一些有關顧代省長的事情的,是這樣嗎?他跟您瞭解過顧省長哪方面的事情?」邵長水隨口這麼問道。但話一出口,他立刻有些後悔了,立刻意識到這樣提問,太不策略,太露骨了,搞得不好,會嚇住這位仕鋒正健、正需要處處把自己包裹得更嚴實更規正,以免一著不慎而遭致前功盡棄的「年輕人」。邵長水的擔心果然應驗。

  一聽邵長水立刻抓住「顧省長」這話題追問起來,壽泰求馬上顯得警覺起來,忙改口道:「我和勞爺之間,怎麼會扯到顧省長的事呢?完全不相干嘛。」為了回避邵長水繼續發出類似的追問,他馬上拿起茶杯,裝著要續水的樣子,起身在包間裡轉圈尋找著根本也不存在的熱水器。這時,一直在門外守著的谷喬,趕緊走了進來,接過壽泰求手裡的茶杯,一邊張羅著讓服務生給續水,一邊提醒壽泰求道:「一會兒還要見建設銀行兩位老總哩。談得差不多了吧。」

  「你別催。我記著哩。」壽泰求頗有點不耐煩地呵斥了谷喬一句。其實他這點「不耐煩」,更多的還是沖著他自己來的:他覺得自己剛才太不像話了,開談不大一會兒,居然就亮出如此大的破綻,差一點讓人把不該說的話全給勾了出來。他覺得自己有點「窩囊」,對此也感到挺「窩火」。

  ……在隨後的談話中,壽泰求果然謹慎了許多,不僅絕口不提「顧省長」,就連那個他主動提出的「勞爺痛苦說」,也都不願深入往下談了;隨便扯了點他和勞爺之間的往事和趣事,就藉口「還有約會」,匆匆告辭了。

  回到龍灣路八十八號,趙總隊已經在那小樓裡等著了。

  「如果勞爺在陶裡根後期精神上真的『很痛苦』,這裡一定有名堂。要重視這個線索。」聽了邵長水的彙報,趙五六加重語氣分析道,「他痛苦個啥?是誰給他造成了這痛苦的?一定要搞清這些情況。得想辦法從這個壽泰求那兒再掏點乾貨出來。」

  「總隊長,您還是讓我實實在在去追凶破案吧。您說勞爺內心痛苦不痛苦,跟破案到底能有多大關係?咱們又不開心理門診。抓住兇手才是勝利。有那個必要繞那麼大的彎兒……」邵長水忐忑地申述著。

  「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幹這檔子事,就不勉強你了。」趙五六有點不高興了。

  「我不是不願意於。是瞧著那頭這麼些案子沒突破心裡乾著急……」

  「誰說那頭的案子沒突破?」趙五六擰起眉頭說道,「那邊已經撬開了那個肇事車司機的嘴。那司機供認,事發當時,駕駛室裡的確還有一個人。事發前,他倆的確去路邊一家小酒館裡喝了不少的酒。但他怎麼也記不起來,事發那一瞬間,到底是誰把著方向盤的了。當時他頭暈得厲害,手腳發軟,直反胃,還想吐……只是隱隱約約記得,那個人跟他提議過,是不是讓他來替他開一會兒。但椐那個司機說,他說我是老司機了,這車還是俺家自個兒貸款買來跑運輸的,咋能交給別人開?就算不是自家的車,司機一般都不願意讓別人來開自己的車。他說他平時喝酒,能有一斤的量。那天,他跟那人一共沒喝下一瓶去。那還是個半斤裝的小瓶。那天他最多也就喝了不到三兩。要放在平時,三兩酒,真跟玩兒鬧似的,剛把酒蟲勾出來而已。但那天真不行了控制不住自個兒了……」

  「那傢伙是不是在酒裡做了手腳?」邵長水問。

  「這現在就說不好了。」趙五六說道,「據那肇事司機說興許是因為著了點涼。他說著涼的原因是因為去小酒館之前,那人還哄著他去歌廳唱了會兒歌。那傢伙還掏錢點了兩個小姐陪著玩了一陣。歌廳的KTV包間裡又剛撤了火,可能就是那會兒著涼的。他說他一著涼,喝酒就愛上頭。是不是就是這麼出的事……他說他開這麼些年車,還沒出過這麼大的事……在部隊當兵那會兒,還是個模範駕駛員……還說可以上他原先的部隊去調查……」

  「盡他媽的揀好聽的說了!他供出那個人的姓名住處沒有?」邵長水問。

  「沒有……他說他壓根兒就不認識那傢伙。半道上攔的車,說是要去南崗泡子。一開始他不讓他搭車。對方死纏硬磨,還願意掏二十元給司機做油錢。還說請他去唱歌,吃飯……有這麼好的事,他就應了……」

  「完全是個圈套。」邵長水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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