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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十三 精神幻覺

  所謂的「長安俱樂部」,是省城一家著名的「私人會所」。它的性質和邵長水在陶裡根那個柞樹林裡見過的「會所」基本相同,都是供人消遣休閒的,但又有很大的不同。所謂的「私人會所」完全實行會員制,只接待會員和由會員親自帶來的朋友。要成為它的會員,不僅要有錢(比如入會必須購置會員金卡,一般十萬元起價),而且本人還要接受俱樂部的資格審查。也就是說,並非每一個掏得起十萬元的「闊佬」和「暴發戶」都能被它吸收為會員。人會的條件是有一定限制的:其中很重要的一條還要看申請人會者的社會聲望和整體經濟實力。跟陶裡根的那個會所相比較,這個「長安俱樂部」自然更貴族化,更專業化,也更跟國際慣例接軌。

  金卡持有者在這兒享受的種種特殊待遇中,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它的私密性:它絕對為會員在這兒舉行的一切活動保守秘密。所以這兒常被那些「大款」、「大臆」和。經濟大鱷」們選作商務密談或獵豔休閒的最佳場所。但特別要說明的是,這些高規格的「私人會所」絕不向會員提供異性消遣對象,也絕不允許賣春男女在這兒兜售自己:至於會員自己帶來的異性或同性朋友,他們也是絕對不會來過問和干預的:在這方面,他們嚴格實行「三不一絕原則」(不提供、不允許、不過問和絕不干預,,惟一的目的只是為了尊重會員,並始終保持會所的高品位和高私密性:

  第二天晚問八點零三分,邵長水獨自一人來到俱樂部時,谷喬已經在它中式的紅漆大木門前等候著了。邵長水雖然從未進過這樣的會所,但他在偵破別的案子的時候,曾聽說過它的種種規矩。他知道自己不能早到。如果早到了,萬一對方來遲了,那自己絕對是連門都進不去的,就只能站在門外黑黢黢的街道上喝東西南北風了。因此,下午五點,他給谷喬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將在八點零三分到。希望對方能準時。……谷喬果然守時。在他引導下,大紅門悄無聲息地在邵長水面前緩緩敞開。

  接下來,院子一重接一重,天井一個連一個。波光吞蝕月影,微風揉動漣漪。回廊煞是曲折,竹篁無比幽深。真是樓在似有似無間,燈隱將滅又明時。門額是用檀香木製作的。等邵長水看清門額上那「棠棣館」三個瘦金體楷書字時,谷喬已經先行一步走進那門裡去了。館門是用有機玻璃做成的,門框卻是地道的加拿大紅松,四根粗壯的方木,上了一層又一層深棕色的亞光清漆,隱隱約約地凸現著那原始的木紋,使整扇門顯得既厚重,又不乏現代意味。

  一進門仍然是個回廊。這四周都連通著的回廊包圍著一個獨立的小木屋,形成屋中有屋的疊架結構。小木屋建在一個木質的平臺上。待邵長水一走到這小木屋跟前,谷喬便不再往前走了,低頭垂手肅立在那幾級木臺階旁,恭請邵長水自己上臺階,進小屋。

  他為什麼不往上走了呢?難道說,今天這場談話的實際對手並不是他?另外有個人早已在那屋裡在等著我了?這時,邵長水腦子裡突然一亮:這可能是壽泰求耍的又一個伎倆,增灶布疑兵,瞞天躲眾人。今天實際來跟邵長水會面的不是谷喬,而是壽泰求本人。

  真會是這樣嗎?

  邵長水忙三步並作兩步,急匆匆跑上臺階,拉開小屋的日式推拉門,抬頭一看,屋裡盤腿坐著的果然就是那個壽泰求。

  壽泰求必須把自己跟「覆核組」同志的這次會見進行得十分隱秘。他很清楚,有人肯定會在密切地注視這個工作組的一舉一動。這些人同樣也在「關注」跟工作組有來往的人。勞爺的非正常死亡和××銀行保險櫃被炸、保安員被殺,就是這些人中的某一部分人的「傑作」。為自己,為廠子,他本應該回避跟邵長水的接觸。他有很正當的理由去回避:他是頤代省長一手提拔的,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人們都認定他是「頤代省長的人」,「陶裡根集團」裡最年輕有為的「要員」:他又跟祝副市長有過密切的上下級關係,至於跟勞爺之間那種老小無猜的「忘年交」情誼,更是被圈內許多人嘖嘖稱讚的美事兒。他理所當然應該「回避」。

  再說他眼下正在籌建中國最大一艘「軸承生產航母」,可謂眾目睽睽。又千頭萬緒,事關國家上百億元的一筆資產,一絲一毫都疏忽不得,豈能容他在這時刻既分身又分心?但他考慮來考慮去,還是克服了種種顧慮,大膽站出來跟「覆核組」的人做一次認真的接觸。他覺得自己應該很認真地把一些事情跟工作組「交代」清了。當然,這樣的「接觸」必須做得比較隱秘才是。

  ……不一會兒,兩名穿中式紫紅團繡牡丹遍地翠旗袍的女服務員,各提著一隻漆繪竹絲編的食盒,嫋嫋婷婷地走了過來。她們送來谷秘書為壽泰求預訂的晚餐:壽泰求剛開完集團董事會,就趕過來了,還沒吃晚飯。

  「你吃了嗎?來來來,一塊兒再吃一點。」壽泰求拿起一頭墜有銀飾物的象牙筷子時,熱情地招呼邵長水:

  「我吃了。您就別跟我客氣了。」邵長水斜眼瞄了一眼送來的晚餐。一碟蒜蓉干貝,一碟掛漿鹵鴨盹,一碟嵌金鑲銀綠豆芽,一盤醬燜肘棒(壽泰求是個「食肉動物」,每頓都不能少了肉,尤其晚飯這一頓),一碟芝麻辣醬金紅油亮滿天星。主食是一碗雞絲猴頭(菇)面,兩個極為精緻的天包地饅頭,再加兩小方北京六必居製作的玫瑰紅乳腐,像西餐中使用黃油那樣,壽泰求拿它們專門塗抹饅頭片的。(所謂「嵌金鑲銀」,就是用注射器在每一根綠豆芽中間注進蛋清,或蛋黃,再進行規範炒制。所謂「天包地」,就是一層白麵裹一層玉米麵而已。)另外還有一碗鹵煮火燒,是特地給邵長水要的。

  這太讓邵長水吃驚了。「鹵煮火燒」是邵長水小時候最喜歡的一種吃食。那時候家裡不可能經常吃肉。逢十休息(林場十天休息一回),跟著父親去場部辦事,如果一切順利,父親就會帶他去場部一家老北京人開的小飯館裡吃上一碗北京風味的「鹵煮火燒」。這位滿口京腔的爽朗老人當年究竟是怎麼「流竄」到這高緯度風雪林區來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說法,但年幼的邵長水卻只知道在那個年月裡,那小飯館的店門口立著一口大鍋,鍋裡滿滿騰騰地煮著肥而不膩的大腸、口條(豬舌頭)、肝兒、肺等豬下水。這些好東西是用十三種香料,加上多年的老湯,長時間煨燉出來的。那老湯裡還翻滾著一個個死面餅(火燒)和整只整只的尖紅幹辣椒。

  只待客人坐下,那北京老頭便歡快地吼叫起來,撈出那面餅和豬下水,扔到碩大的砧板上,操起那把鋒快的鬼頭刀,「嚓嚓嚓嚓」地一通切成小塊,歸置到大海碗裡端出來,再澆上那老湯,再撒上那香菜末,開吃前再扔進一勺幹辣子粉,絕對是這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真應了那句「過屠門而大嚼,扇嘴巴也不放」的老話了。但眼前這二位怎麼會知道自己二三十年前的這點嗜好呢?他們這調查研究摸底的功夫真夠專業的,也夠嚇人的,立馬讓邵長水很有些敬畏和謹慎起來。

  邵長水決定不動這碗鹵煮火燒,決定從一開始就不在對方圈定的「場子」裡,按對方敲打的節拍「起舞」。

  也許因為有過兩年當兵的經歷,也因為這些年見過的、吃過的好東西太多太全,所以,無論怎樣精緻的幹點和菜肴,壽泰求都以求飽為基本月的,再沒有那份興趣、也沒那個時間去慢慢跟它們糾纏,為此,不一會工夫,他便風捲殘雲般「享用」完了這頓價格絕對不菲的晚餐。邵長水看得出,他是經常上這兒來就餐的。對這兒的一切,他相當熟悉。

  「對不起。為了能談好談充分,我必須這麼拐個彎,讓您多走這麼一回了。」壽泰求打著飽嗝,端起一杯觀音王烏龍茶,小小地抿了兩口後,解釋道。然後又問道,「您想從我這兒瞭解些什麼?」

  「您能告訴我些什麼?」邵長水笑道。

  「那可就太多了。」壽泰求也笑了起來。

  「那就說吧。您說啥我都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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