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大雪無痕 | 上頁 下頁 | |
八六 | |
|
|
丁潔苦笑笑:「也許吧……」 回家的路上,方雨林和丁潔都在出租車的後座上坐著,又都保持著沉默,都把臉向著自己那一邊的車窗,默默地打量著窗外那冷寂的景色。車窗外,雪已經不下了,馬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惟有一幢幢黑黑的接影,同樣無語地默對著高闊的夜空。車到丁家小院門前,丁潔要掏錢,方雨林搶先一步,把錢遞給了司機,並笑著對丁潔說:「還是用我這帶魚腥味兒的票子吧。」 丁潔則對司機說:「麻煩你一會兒送這位先生走。」 方雨林則說:「不用,不用。」 丁潔立即掏出50元錢給了司機,說道:「一會兒送這位先生回家。」說著,轉身拿鑰匙開了院門,走了過去。方雨林趕緊從司機手裡拿過錢,對司機說了聲:「你走吧。」急急地追上丁潔,把錢還給了她。 丁潔不接,這張50元的票子便一下掉到雪地上。兩個人默然相對,無語地站著。一陣風吹過來,把地上那張票子吹得飄了起來。方雨林慢慢彎下腰揀起它,輕輕撣去票面上的雪花,最後說道:「丁潔……你願意跟誰好,願意去愛誰,我不干預,但請允許我再說最後一句話,我們都是人民奉養的國家公務員,都是年輕一代的共產黨員……」 丁潔叫了起來:「夠了! 方雨林不做聲了。他也不想說得更多。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的確也「夠了」。 過了一會兒,方雨林把錢放進丁潔的皮包裡,然後轉過身,走了。門在方雨林身後關上的一霎那,丁潔傷心地抽泣起來。 夜空,雪軍後的夜空,終於浮出了半輪明月,靜靜地高懸在樹梢上。爾後,這半輪明月又很快被雲翳遮蔽了起來。大樹、雪地、樓群……又都很快籠罩上了一層濃濃的陰影……丁潔獨自站在小院的廊簷下,低聲地哭了許久許久……從今天方雨林的態度來看,雖然他仍沒說出什麼具體的情況,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周密的確出事了。最起碼也是方雨林認為周密是出事了,所以他才會持那樣的態度:不希望丁潔跟周密再保持某種「戀愛」關係。也許到目前為止,這還只是方雨林個人的看法,但他畢竟是市公安局一位重要的刑事偵察員。他是掌握(部分)內部情況的人。他的態度,他的警告,絕不可能是「空穴來風」。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麼。在新聞部,聽同事們採訪回來,講述貧困山區的情況,講述染病學子的困境,講述司法不公給基層民眾造成的無奈和窘迫……她都會激動,都會心酸,以至熱淚盈眶,雖然一次又一次地她不再拍案而起,心尖顫慄的程度也不似原初時那般強烈,呐喊的願望和癡情的追問也漸漸被積重的無條和憂患般的沉默替代,但每每地聽到深情處,她還是會為之動容,眼目會發紅,眼眶也會濕潤起來……但這會兒,哭什麼?哭周密?哭自己?好像都不是……她只是覺得心煩……這世界到底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 方雨林在小區一個街角的拐彎處靜靜地站了好大一會兒。 他也有些茫然,甚至突然間後怕起來:自己給丁潔說了那麼多,萬一丁潔真的一時衝動,「感情用事」,上周密那兒說些什麼,這後果……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忙掏出手機,想再給丁潔強調一下。但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沒打這個電話。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再說,就煩人了。還是應該相信丁潔,不管怎麼樣,她總還是一個大氣的女人,是自己深愛著的人。她會在自己想做的和應該做的這兩者之間找到一個適當的結合點,去決定自己行為的趨向。假如,她把握不住自己,真的上周密那兒捅出了什麼婁子,因而牽繫了他,他也不後悔。因為自己真愛她。至於將來到底能不能跟她走到一起,那是另外一回事。在這種重大的關鍵時刻,自己必須要為她負責,告訴她,你要小心哦!你要警惕呀!否則,什麼叫「愛」?什麼叫「男人」?當然還得想辦法別讓她真的去捅婁子。 因為「愛」,卻沒得個好結果,這算怎麼回事嘛!我方雨林當然要在等待中千方百計地避免這種後果的出現。我也應該有這樣的能力避免讓自己遭遇這樣的後果。接著他就設想了幾個預防措施,自覺輕快許多,便快步向公共汽車站走去。由於住在這個小區裡的人大多都有專車代步,也不希望公共汽車站上必有的雜亂攪擾了這兒特有的清靜,因此,有關部門很自覺地就把車站設在了小區以外稍遠的一個地方。如果不快走,怕是要趕不上末班車了。於是他放大步幅,加快步頻,急急忙忙地沖進林陰道上幽暗的地方,急行軍般地小跑起來。 五十四 北京三裡河附近,有一片五六十年代修建的中央國家機關宿舍區。清一色的青磚樓房,黑瓦大屋頂,加上比樓層還要高大的梧桐樹所構成的林陰道,再加上它的居民中中年以上的那部分人特有的簡樸和穩重的氣質,使這個表面看起來已顯得比較陳舊的住宅區,依然保持著一種獨特的風韻。蘇大夫的一個親戚在這兒已經住了快20年了。 「這就是中央國家機關幹部的住宅呀?!咦!也挺普通嘛。」來北京都快3天了,廖莉莉還沒從種種預先的想像中轉過彎兒來。這時她注視著窗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蘇大夫笑道:「你以為中央國家機關的幹部都住豪宅? 嗨,他們早晚照樣出溜出溜提個菜籃子,騎一輛破自行車上菜市場去買菜。」 「部長們也住在這院裡?」她問。她已經琢磨了好長時間了,想從樓前水泥而道上來來往往的那些人中間尋找出一兩個「部長」來以一睹「尊容」。 「他們可不住這兒,他們有他們的部長樓。」親戚家的小保姆解釋道。小保姆3個月前才從安徽老家來,雖然才只有3個月,但在這幫子「東北佬」跟前,已嚴然是個「北京通」了。 廖莉莉忙說:「改天你帶我去瞧瞧。」 正在廚房裡幫忙做下手的廖紅宇忙喝斥:「莉莉!路上怎麼跟你說的?你以為上北京旅遊來了!」 廖莉莉噘起嘴說道:「瞧瞧又怎麼了?」 這時,一個二十一二歲模樣的小夥子走了進來。他是親戚家的孩子。他有個同學是中紀委一個領導的孩子。他們設想,能不能通過這個同學的關係,把「狀紙」遞到那位中紀委領導手上。 「見著你那位同學了沒有?」蘇大夫忙問。 「玄,太玄了,就差一分鐘。我再晚去一分鐘人家就走了。」小夥子一邊換拖鞋,一邊說道。 廖紅宇忙問:「他怎麼說?願意幫忙帶我們會見他媽嗎?」 小夥子說:「他說試試吧。他媽住院了,血壓挺高,還老犯美尼爾症,犯起病來天旋地轉的,睜不開眼睛。大夫不讓她管這些閒事兒。秘書把她看得特嚴,輕易不讓她見客。所以,他讓我們別抱太大的希望,不行了,就再走走別的路子。」 廖紅宇忙問:「還能找誰?」 小夥子只是說:「找找唄。」 蘇大夫說:「最好還是要找這樣的同學,他們的父母在中紀委監察部負一點責任的。正管!」 小夥子為難地說:「再沒了。爹媽跟中紀委監察部沾點邊兒的,就這一個。」 廖莉莉說:「就這一個,他媽還犯病了。怎麼這麼倒黴!」 蘇大夫忙提議:「實在不行,或許,再去找找信訪部門。」 廖紅宇歎道:「走信訪的路子,那就猴年馬月了!」 廖莉莉忙問:「為什麼?」 廖紅宇覺得要說清這裡包含的「為什麼」,就不是一句半句的事。就算花大力氣把該說的都說了,像莉莉這個年紀,也不一定真明白了。所以她就沒接這話茬兒,只是沉默了一會兒。蘇大夫趕緊問:「你那個同學說什麼時候給你答覆?」小夥子說:「我把廖阿姨的情況跟他說了,他還挺積極的。他說他這就去醫院找他媽。他自己開車去,進醫院,談情況,定時間,再回來,怎麼也得個把小時吧。」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