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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丁潔正色道:「我會說的,而且我會告訴他,是公安局刑偵支隊的人在調查他!」說著,轉身又出了餐館門。這一回,方雨林追了出去。他知道,真把這位大小姐惹急了,她真的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你想啊,她怕誰?!追到餐館門外,又追了六七米,才一把抓住了她。「喂喂喂……哥們兒,別開這樣的玩笑……」方雨林故意做出一副賴兮兮的樣子,說道。「誰是你哥們兒?誰跟你開玩笑?」丁潔甩開方雨林的手說道。方雨林忙又抓住她的胳膊說道:「你是學過法律的,你應該明白你這麼做,會引起什麼後果!」丁潔冷笑道:「想嚇唬我?

  哼!「說著甩開方雨林的手,走了。方雨林趕緊去抓。丁潔叫道:「你幹什麼?放手!你弄疼我了!「這一回,方雨林可緊抓著不放了。

  丁潔叫道:「你弄疼我了,聽到沒有?」

  方雨林依然不鬆手。

  丁潔踩著腳嚷道:「你想幹什麼?想幹什麼?到底想幹什麼?」

  方雨林一聲不響,卻只是不放手。他知道今天這事兒一點疏忽不得。不讓這個有時極任性的丁潔徹底地真正地明白此間的利害關係,讓她真心答應不到周密跟前去透露一點風聲,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了她的。幾十分鐘後,他把她帶到某豪華四星級賓館大堂前臺,向前臺的服務員出示了他的警官證:「市局刑警。執行公務。要和這位女士在你們大堂裡待一兩個小時。

  前臺那個女服務員疑惑地打量了一眼方雨林,又打量打量在他身旁站著的丁潔。他倆此時的形象不能不讓人生疑心:丁潔的頭髮、大衣都被雪弄濕了,神情又有些疲憊、惶惑,整個人都顯得那麼狼狽。而方雨林又沒穿警服。

  女服務員猶豫著拿起了電話。她當然要向賓館保安部請示一下。方雨林卻厲聲地喝斥道:「我是警察,我們只在你們大堂裡坐一會兒,你還要請示誰?」女服務員忙放下電話,又稍稍遲疑了一下,這才對方雨林點點頭,說道:「你們請便……

  你們請便……」於是方雨林把丁潔帶到大堂的一角坐下。丁潔卻有些坐立不安,便提議:「還是去我們電視臺談吧。「方雨林掏出手絹,遞給丁潔,一邊安慰道:「沒事。我們執行任務時,常找這樣的地方休息。」

  這時,大堂值班經理匆匆趕了過來。那個女服務員趁他倆轉身走去的空兒,還是往上打了個電話。這一回直接打到了值班經理那兒。只是她沒料到,值班經理踉市刑警支隊不少人都挺熟,也認識方雨林。一聽說此事,就親自趕來了。「方隊副,執行任務呢?給您找個空房間吧。」值班經理熱情地說道。

  方雨林起身跟他握過手,只說:「不用不用,這兒挺好。」

  值班經理瞟了丁潔一眼,壓低了聲音笑道:「還是給你們開個房間吧。沒事,有空房。」這話雖然說得挺含蓄,但其中的意思還是十分明瞭的。於是,丁潔的臉「騰」他一下大紅了。方雨林笑著捶了那經理一拳,啐嗔道:「你在女士面前胡說八道什麼!給我送兩杯熱茶來,把大堂裡的暖氣給我開足了,就行了。」

  這位值班經理方才明白,這位方隊副今天真的不是來「消費」的,便立即回頭吩咐服務員:「送兩杯咖啡來,把暖氣開足了。」於是,咖啡送來了。於是,暖氣開足了。於是……還搬了個福祿壽雕漆屏風,給他倆隔出一個便於談話的空間。然後,便悄然退去。但丁潔仍有些局促不安。

  方雨林卻很習慣這一切,大度地說道:「喝口咖啡,暖和暖和。這兒的咖啡都是現磨現煮的,味道特別地道。」

  丁潔把咖啡杯捧在手心裡慢慢地轉動著暖和著自己冰涼的手,只等方雨林把剛才中斷的話再揀起來重續下去。

  「丁潔,不管我們之間的個人關係怎麼變化,在這個社會上,你我總還應該算是比較正直的人吧?或者說,都還算是願意堂堂正正活著的人。雖然,『堂堂正正活著』這六個字,已經被不少人視為貶義詞,壓根就瞧不在眼裡了。但作為電視臺的工作人員,你為這個世界轟轟烈烈地製造著香花;作為刑警,我為這個世界默默無聞地剷除毒草。我倆說到底,還是在一條道上跑的車,你說,對嗎?」方雨林認真起來。

  丁潔卻苦笑道:「方雨林,你真逗,說著革命樣板戲裡的臺詞,跟我白話那些人人皆知的大道理。」「可每年都有幾百個年輕的警察為這些人人皆知的大道理獻出自己不能再重複的生命!」方雨林說道。「如果不是出於多年來對你的基本信任,那天晚上我不會那樣冒冒失失地去找你打聽那個人的情況的。」丁潔十分委屈地說道:「你既然要我協助你,你就應該向我講明周密……」方雨林忙打斷她:「噓……」丁潔忙改口道:「……你就應該向我講明那個人的情況。」方雨林真誠地:「到能講的時候,我會講的。」丁潔說:「你大致說一說,他到底捲進了一個什麼樣的漩渦……」方雨林十分懇切地:「不要再逼我了,行嗎?」

  丁潔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謝謝!」方雨林真誠地說道。兩個人默默地又坐了一會兒。方雨林猶豫地說道:「我能再問你一些有關他的情況嗎?

  我保證,我問這些絕不是要套你的隱私,更不是想干預作的私生活,只是想得到你的幫助。」

  丁潔也猶豫了一會兒,問:「你想知道什麼?」

  方雨林想了想,問道:「你這段時間跟他那麼親近,有沒有感覺出他有什麼反常的表現……」

  丁潔臉一紅:「誰跟他親近了?」

  方雨林說:「親近就親近,這沒什麼……」

  丁潔說:「沒親近就是沒親近。我和他的關係,到目前為止,只能說來往比較多。」

  方雨林說:「好好好。在你們的來往中,誰占主動?他?

  還是你?」

  丁潔有些反感地反問:「這跟你要瞭解的情況也有關係?」

  方雨林忙說:「那倒不是……你跟他在來往中,覺出些什麼……什麼來了?」

  丁潔想了想:「他總是勸我讀他的日記……」

  方雨林馬上興奮起來:「日記?」「青少年時代的日記。」「有他榮升副市長前後記的日記嗎?」「那他怎麼會輕易示人呢?」「也許他會給你看的。」「你想看?」「我沒那癮。如果他能拿給你看,你倒不妨看一看。」「想讓我當你的眼線,給你臥底,當一回你的私家偵探?」「你說他為什麼要你看他的青少年時代的日記?」「不知道。」「你看了嗎?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嗎?」「我沒看。」「為什麼不看?」

  「這你就別管了。」「他催你看了嗎?」「也沒有。他從來不逼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他從來不像你似的……」「他修養當然比我好,要不,他怎麼能當上副市長呢?」「問題根本不在修養不修養!」「讓你看他的日記,也許是為了增進你對他的瞭解。這算不上什麼反常。」「但是……他總帶著一種那樣的情緒……」「什麼情緒?」「說不清……」「是急著要跟你親近,想跟你有肉體接觸?還是……」

  丁潔極反感地辟道:「你們男人怎麼老喜歡往那兒想?」

  方雨林認真地反駁道:「肉體接觸也很正常嘛。」

  丁潔真生氣了:「你要再說這種話,我就不談了。」

  方雨林忙歉疚地做了個免談的手勢,問道:「如果不是那種東西,那你覺得會是一種什麼東西?」

  丁潔說:「如果他急著想跟我親近,有……有你所說的那種接觸,也許又正常了。但他不是。他頻頻地主動跟我約會,但每一次,他又特別有分寸,在那種讓人簡直感到壓抑的分寸感中,還總是帶著那麼一種憂鬱,讓我覺得他心裡憋著什麼……憋著一種想擺脫又擺脫不掉的東西……」

  方雨林追問:「什麼東西?是工作上、人際關係上遇到的障礙?」

  丁潔搖搖頭:「好像還不僅僅是這一類的障礙……他給我日記,又不催我看,給我的感覺,好像只是要我替他保管這份對於他來說最珍貴的記憶。他約我見面,但又不做進一步的接觸,給我的感覺,也好像只是在跟一份他最不能割捨的記憶做告別……」

  方雨林的心一動:「告別?告什麼別?為什麼要告別?」

  「說不清……真的說不清……」

  方雨林小心翼翼地提議:「你沒找個機會深入跟他談談,瞭解一下他的這種情緒,問問他心裡到底憋著什麼?」

  丁潔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搖了搖頭:「我覺得,任何追問,都會使他處於十分為難和尷尬的地步。我……不想使他為難,更不想讓他尷尬……」

  方雨林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看來你是真的愛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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