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大雪無痕 | 上頁 下頁 | |
六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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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年前一個傷口,你就老拿刀撥弄,老往裡撒鹽!「女主人戧戧道:「是我老往你這傷口裡撒鹽,還是她老往我這傷口裡撒鹽?「男主人說道:「你什麼傷口?我都跟你叨叨過一千遍一萬遍了。當年我跟她還是小青年,就處了一年多的對象,要死要活地也就這麼點事兒……」女主人哼哼道:「你聽聽,就一年多,還要死要活!我看你是刻骨銘心,永世不忘哩!「男主人說道:「那你要我怎麼著?拿槍去崩了她?拿刀去砍了她?「十六七歲的兒子不耐煩了:「哎呀呀,你們真無聊!」 這時,廖紅宇突然走了進來。全家人——主要是男主人,當真吃了一大驚。廖紅宇歉疚地對女主人說道:「真對不起,外頭風太大了,我都快要凍僵了……」兒子遲疑了一下後,還是給她拿了個板凳。廖紅宇沒坐,但還是說了聲:「謝謝!」 然後又說:「兒子都這麼大了?有一件急事,我不得不來求你們全家……一件非常緊急的事,請你們幫我一個忙!」 沉默。誰也沒答腔。不好答腔。過了一會兒,兒子說:「阿姨,您坐著說嘛。」廖紅宇還是沒坐,只說:「你們先吃飯吧。」爾後她就上過道裡待著去了,等全家人吃完飯,收拾了碗筷,她便把這些日子裡發生在九天集團公司和橡樹灣的那些事情,一五一十挑主要的說了一遍。 「5000萬的國家財產,他500萬就賣了?媽的,這裡一定有貓兒膩!」男主人果然被震動了。「好多國營企業為什麼垮?為什麼總也搞不起來?就是這些敗家子兒廠長經理給鬧的!一個是懶,一個是貪,再一個是沒能耐,淨靠著吹牛拍馬討好上級爬上來的,沒一點兒真本事。最可怕的就是變著法地撈啊,把國家的工人的都變成自己的!」兒子也跟著說:「報上不早說了,窮廟富和尚。這就是中國特色!」「和尚也窮得丁當亂響,就富了那些當家方丈,一個個撈得肥頭大耳、滾瓜流油、三妻四妾的。不把這些偷嘴的花方丈抓淨了,這廟沒法好!」男主人繼續憤憤不平。「抓淨了?哼,你說得輕巧!」 還是女主人比較理智,她不相信所謂「抓淨了」這種說法。她的理論是,反腐敗這種事,光靠單位自己來做,希望渺茫。 「這道理就跟人是絕對不可能用自己的雙手來掐死自己一樣。」她有根有據地說著。廖紅宇擔心他們一家人會就此沒完沒了地討論下去,便忙說:「我想辦法把九天集團這兩年的明細帳搞到手了。」 男主人一驚,忙問:「是嗎?明細帳?這可有看頭了!」 廖紅宇說:「我在財務方面不是太懂,你不是多年的老會計嘛,我想請你幫忙瞧瞧……」 男主人在答覆廖紅宇的請求前,似乎「心有餘悸」,特地察看了一下女主人的臉色。豈不知,女主人偏偏繃著個勁兒,就是不表態。於是乎,屋子裡的氣氛頓時微妙起來,並且再一次變得十分地安靜。 廖紅宇懇切地說:「我現在不能回家,馮祥龍肯定瘋了似的在四處找我,要追回這套賬本(她一點沒說錯,就在這同一時刻,馮祥龍正給東鋼所在地的派出所指導員、他的一個好朋友打電話,讓這位哥們兒動用他的警力和關係網,設法在東鋼地區『就是翻個底兒朝天,也一定得找到這個丫挺的』)。我本來想找個旅店住下,然後再請你上那兒去幫我一下忙。坦白地說吧,我覺得把你找到旅店去,嫂子會更不高興。再說,馮祥龍神通廣大,公安上有他不少哥們兒,他一定會動用他那些鐵哥們兒上全市的賓館旅店找我……」(廖紅宇算是個精明的人。她要真去了賓館旅店,不出一兩個小時,馮祥龍的那些哥們兒就能把她找到。) 女主人靜靜地問:「這事兒,非他不可?你不可能只有這麼一個會計朋友吧?」 廖紅宇忙答:「是,我還有別的當會計的朋友。但是這件事太重要了,也太機密了。我合計來合計去,能跟我一起承擔這個風險的,也許只有你們這一家人。而且我只有今天晚上這一夜的時間。因為我不可能到了明天白天,仍不出現在他們跟前。如果找不到告倒他們的證據,我就要向他們認錯……因為我畢竟是偷偷地複印了這些賬本。對於任何一個企業來說,這屬自己的企業機密,是受法律保護的,不允許任何人竊取,除非持有正式的法律手續來索取。馮祥龍可以憑這一點,把我告到法院去。」 男主人猶豫了一下,問:「你跟那個馮樣龍有什麼私怨?」 廖紅字立即答道:「你把我看得太壞了!」 男主人嗒然一笑道:「你啊,還是那個老脾氣。你說這20年,中國什麼沒變?全變了。你為啥就不能變一變?你幹嗎非要冒那麼大的風險,跟人較這個勁兒……」 女主人不愛聽了,啐他:「多餘問的!今晚,就辛苦您老人家了,幫著廖主任好好查一查帳吧。」爾後轉身對廖紅宇說:「我們家不大,只有裡面那個小屋,還安靜一點……是我兒子的……」 兒子忙說:「我今晚就睡外頭沙發上了。讓爸跟這位阿姨在我的小屋裡查帳。」 這時廖紅宇心頭一熱,沒等她說出什麼感謝的話,只聽女主人又對兒子說道:「你桌上那個檯燈燈泡不是不亮了嗎?趕緊去胡同口小賣店裡買個25瓦的燈泡來……」廖紅宇忙說:「沒事沒事,就用上邊的大燈……」女主人說:「今晚你們得戰鬥一整夜哩!還是用檯燈好。」說著就催兒子快去,還特地叮囑道:「上外頭見著你那些朋友和同學,千萬別亂說。」兒子嚷了句:「哎呀媽,你可真是夠累的!」說著拿了錢就向門外跑去。一會兒又跑回來說:「給阿姨和我爸再買點夜宵吧? 這一晚上可夠他們熬的。「女主人忙說:「對對對,我怎麼把這一碴兒給忘了,還是我兒子腦袋瓜兒管用。「說著又趕緊掏錢。廖紅字心裡又一熱,忙說:「不用不用……」女主人便說:「你瞧瞧你們這些人,官不大,都虛拉吧唧的。一點夜宵又怎麼了你了?「這時,廖紅宇再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眼眶裡熱熱的,心裡就像是打翻了十七八個調味瓶似的,嘴裡剛說了聲:「謝謝……」大滴大滴的眼淚便成串地」吧嗒吧嗒」 地往下掉。她嗚咽著忙轉過身去。廖紅宇這麼一動真情,女主人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茫然地問:「怎麼了?我說錯啥了?」廖紅宇忙又轉過身來,連聲說:「沒有沒有……」同時,眼淚仍然止不住地流下來。女主人還在惶惶地解釋,想求得廖紅宇的諒解:「廖主任,一開始,我是不太願意你上我家來……」廖紅宇鼻子更酸了:「不是不是……」女主人說:「我真不知道你是為這事兒來找孩子他爸……你別跟我這種平頭百姓退休女工計較……」廖紅宇哭得更厲害了,連連地說道:「不不不……不不不……」女主人眼目也有點紅了:「往後你只要是查那些烏龜王人羔子們的賬,儘管上我們這兒來。 我們全家不吃不喝不睡,也給你騰地方,給你做好吃的!「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廖紅宇終於忍不住了,一下坐倒在凳子上,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放開嗓門,痛痛快快地哭出了聲。 第二天上午,果然不出廖紅宇所料,一上班,馮祥龍就直奔她的辦公室來找她。當時廖紅宇不在。她撂下皮包,就上大樓隔壁的郵局寄信去了。馮祥龍拿起廖紅宇的皮包細心地摸了摸。顯然是看包裡是否藏著那套複印件。小汪在一旁忙提供了一個情況:「她一來,就從包裡取出一個什麼東西放進她這個抽屜裡了。」馮祥龍立即問:「啥玩意兒?」小汪說:「沒怎麼看清楚……」他又回頭問那個女辦事員:「你看清了沒有?」女辦事員搖了搖頭。馮祥龍讓女辦事員上她包裡找開抽屜的鑰匙。女辦事員覺得私自去別人包裡掏東西,總是不好,便猶豫,後來在馮祥龍一個勁兒地催促下,只得勉強地在包外頭摸了摸說:「好像……沒有……」馮祥龍不耐煩地啐了她一句:「在外頭摸個什麼勁兒!」於是自己動手把包翻轉過來,往外一倒,稀裡嘩拉,包裡的東西便雜七雜八地撒了一桌子。 但沒有鑰匙。於是馮祥龍命令小汪拿改錐來,把抽屜上的鎖給撬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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