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陸天明 > 蒼天在上 | 上頁 下頁


  省裡有那麼多「章台籍」的領導關照,出差錯的可能就會小一些;物質上經濟上缺點什麼,伸伸手開開口,在指標之外多少總能得到一些照顧。面子嘛,難免。但也有難辦的。「章台籍」的頭頭腦腦不管怎麼注意組織原則,有時總也免不了做些一竿子插到底的事。他們太瞭解自己家鄉的事了,總有人往他們家跑嘛。別人不跑,還有親戚老鄉嘛,隨便一開口,說到某縣某鄉某村的某個幹部應該怎麼使用怎麼調配,某件事怎麼處理;他說他不代表組織,只是個人意見,你說你聽還是不聽?下面哪個鄉長村長不高興了,隨便拿起電話或托哪個卡車司機捎個話,都能在省裡某個頭頭面前把狀告上了。隨後就有話發下來,怎麼怎麼辦怎麼怎麼處理,處理完了請給我回個話。他也一再聲明這只是個人意見,不代表組織。你說你聽還是不聽?二,自從有了「萬方」,在經濟上,章台的地位和知名度也陡升。

  國家投資好幾個億的合資大廠,本省第一個特大型汽車聯合企業,辦得怎麼樣,的確具有經濟政治雙重的特殊意義,所以在章台做市委書記市長就得特別有點功力功底。黃江北?黃江北有什麼功力功底?人們不信省裡會派他來主政。夏志遠也不信。他不信,不是不相信江北的能力,而是不願相信這是事實。老夏不希望江北回章台來坐這個「蠟」。回章台的半年,使他太清楚章台的複雜,難纏。在這兒當主政官,要承擔的責任太不一般了。除此以外,他還有一點私心,就是一旦江北回來主政,跑不了又要拉上他這個老同學。已經給江北當了一二十年助理的他,實在不想再替他當這個助理了。半年前,黃江北就不太願意他離開他,是他跟黃江北愣「吵」了一架,才脫身的。他無法再「忍受」這個黃江北。這傢伙太不安分了,太玩命了,絕對沒明沒黑地死幹。在他身邊,太累。特別氣人的是,他把你使得團團亂轉,累得你東倒西歪沒點兒人樣兒,而同樣在幹著的他,卻跟個沒事兒人似的,照吃照幹照逗樂,美滋滋地照舊雄赳赳氣昂昂。那精氣神兒,就像是一天吃一盒蟲草人參蜂王漿似的,愣讓你沒脾氣。

  夏志遠知道他是裝的。其實他也累。能不累?更累。但他能裝得出來。你裝個試試?讓你帶一個龐大的車隊,上千里之外的富拉爾基重型機器廠拉巨型催化罐,一路來回折騰十五晝夜,回工地,上澡堂子裡嘩嘩啦啦地沖一陣,緊著再扒拉兩口飯,那頭又催著你去參加某項工程論證會了。這邊論證報告剛起草完,那邊電腦打字室的人已經在等著了。兩個小時後,拿著剛複印出來的還帶著複印機「體溫」的備份文件,又得走了,得上北京找建行領導要指標外的外匯額度啊……如此這般,長年累月,他總拽著你同行。這種助理,誰受得了?更讓人心理不平衡的是,同樣折騰這一二十年,自己把什麼都耽誤了,最想搞的業務沒搞成,最想娶的女人沒娶上,可黃江北,可以說折騰得更厲害,卻什麼也沒耽誤,大學上了,碩士學位也拿了,官當了,老婆還娶了,連閨女都有了。真可說是滿把滿掐一個全活兒!特別要提到黃江北這個閨女,的確是他的一大驕傲,特懂事、特可人心兒,長得還特像黃江北,都十五六了,還老纏著她這個「老爸」撒嬌,實在讓孤身一人的老夏饞死。後來黃江北就說,別饞了,讓我閨女給你當乾女兒吧。可乾女兒頂啥子事兒嘛!逛商場能挽著乾爸的胳膊、貼著乾爸的耳朵根說悄悄話嗎?

  您說這人跟人,怎麼就那麼不一樣呢?

  當然,除了以上所說的這兩點有關兒女私情的理由,老夏執意不再跟黃江北當助理,執意要回章台,還有更深一層的原因。對於這一點,老夏不否認,黃江北也有所察覺。甚至可以這麼說,黃江北比老夏本人更敏感、更計較這方面原因的產生和發展。但這個原因具體到底是什麼,夏志遠自己說不太清楚。黃江北是猜到了卻又不願說破。

  現在黃江北果然要回章台當代理市長,夏志遠當然不用黃江北說也明白,他要找他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他再給他當助理。章台市市長助理。

  幹不幹?

  當然不幹。這次要幹的話,半年前又何必要鬧那一場呢?

  半年前,夏志遠提出不幹,讓黃江北老大不高興。

  「我知道你老兄早就不想在我身邊幹了。我不勉強你。但你怎麼也得等工程幹出個眉目來再說。」那天,黃江北沉著個臉,過好大一會兒才應道。

  「別說這種沒良心的話。我怎麼不想在你身邊幹了?我幹得還少嗎?你說我都替你幹了多少年了?」

  「所以你不想再往下幹了嘛。」

  「我的大領導,別說這種話了,行不行?我到底是因為什麼才要求走的,別人不清楚,您還不清楚?單昭兒跟我之間的這場彆扭,已經白熱化地鬧了兩年零七個月。我要再不回去就著她一點,這事兒就肯定沒救了。你能忍心看我就這麼打一輩子光棍?我比你還大兩歲,你的小冰都上中學了,可我……連個蛤蟆蛋還沒撿著半個哩!夠慘的了!你也讓我滋潤一回……」

  「單昭兒那裡的工作,我去做……」

  「你去做?你還能替我去結婚?」

  「你看你,說著說著嘴裡就又沒邊兒了。」

  「事情都到這份兒上了,你還叫我怎麼個有邊法?放我走吧。」

  「我覺得……你還有什麼原因……」

  「我一個大草人,還能有什麼原因?就是要回章台討好那位單小姐!」

  「把話說清了,我就讓你走。」

  「什麼話?有什麼話?你瞎上什麼綱連什麼線?」

  「不說清了,別想走。沒門兒!」

  「黃江北,這可是二十年了。這一回我這麼跟你說吧,你說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反正我走定了。」

  「想跟我來橫的?你試試!我也告訴你,二十年了,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嗨,說你胖,還真喘上了。我走定了,看你能把我怎麼的!」

  「走?你敢!」

  黃江北說著,拉長了個大臉,一轉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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